第45頁 文 / 姬小苔
當她們開始交談後,她才很驚奇的發現這位親切迷人的女上,竟然是一位知名的畫家——桂珊。
『我看過你的畫。』她搜索著昔日的記憶。
桂珊笑道:『原來你也喜歡畫畫。』
慧楓緊緊盯住她的眼睛,鼓起勇氣說:『是的,我喜歡畫畫,而且是在很特別的地方。一個畫家的私人收藏室——白樓。』她輕輕地說。雖說只是短短的兩個字,但,白樓卻撩起了她太多太多的回憶。
『你跟秦德言是——』桂珊似乎愣住了。
『我是他的學生。』
『我知道了!』桂珊突然用一種全新的眼光打量她,那眼光中充滿了淚光與感情:『我知道你是誰!』她低低的說:『你是江慧楓!』
『你怎麼曉得?』這下換慧楓張口結舌了,鼎鼎大名的桂珊為什麼曉得她?
『你曉得我是誰嗎?我是沈曼丹的母親。』桂珊歎了口氣:『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你。』
『曼丹,她現在在哪裡?她還好嗎?』慧楓完全愣住了,沈曼丹從未提過她有這麼一個名聲顯赫的母親。
『她已皈依天主,去年底到義大利去了。』
一時之間,慧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她只想哭。
『曼丹跟我說過,你們是好朋友。』桂珊好半天、好半天才從激動中克服過來。談起愛女,勾起了她太多的傷感。
『她這樣說——我很慚愧。』慧楓垂下了頭,她看錯了沈曼丹,她至情至性,敢愛敢恨。
『也許我太冒昧了,』桂珊仍然用那親切的眼光凝視她:『可是我卻覺得有義務照顧你。』
『為什麼?』慧楓抬起頭,機艙外是一大片雨雲,飛機正從其中越過,方纔的碧海藍天現在蕭瑟一片。
『我想是為了曼丹。』桂珊歎了口氣:『她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從她幼年開始,我就為了工作在世界各地奔波,沒能好好照顧她……』她難過得說不下去,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直到秦德言過世,我們母女才有機會好好地相處了一個月,但這也動搖不了她出家的決心,看到了你就使我想起了她,如果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再有一次機會——』
慧楓看她傷心,自然也很難過,但是她還是硬起了心腸,她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好意——她曾接受過一次,結果幾乎毀掉她的一生。
『伯母,我跟曼丹不同。』她輕輕地說:『更何況您也沒有義務照顧我。』
桂珊搖了搖頭:『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你,這樣吧!我在美國東西岸各有一個畫室,我把地址留下來給你,如果有一天你有急事的話,只要通知我,我立刻會來。』
兩天一夜的旅程終於結束了,當飛機降落時,慧楓鬆開了安全帶,一時之間宛那置身夢裡。
她來到美國了!她真的來到美國了!她心裡不斷地叫,她一定要擺脫所有的不幸與陰影,在這塊只有明天的土地上重新開始。
『有人來接你嗎?』桂珊問。
她點點頭:『是徐伯母的一個朋友。』
這兩天她們在飛機上幾乎無話不談,慧楓自有生以來,從沒這麼相信過一個人,桂珊的藝術家氣質與親切的慈母形象,成了她傾訴的對象。
『那我們就在這兒說再見了!』桂珊微笑著說,慧楓看見她眼中有淚,旅途中,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她們緊緊牽在一起。
『這就是緣份!』桂珊曾跟她說:『你跟曼丹在白樓認識,而四年後,我們卻同機到美國,如果不是緣份,怎麼會這樣巧?』
『再見!』慧楓緊緊握住桂珊的手,情不自禁地也熱淚盈眶。
『不管遇到什麼事,慧楓,答應我,你一定要勇敢、要堅強!』桂珊那高貴又親切的面孔洋溢著無限的智慧:『我當年來美國的時候就跟你一樣的年紀,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可是我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十年內闖出了自己的天下,所依憑的只是勇敢與堅強,我祝福你能在這個地方和我一樣得到你該得的一切。』
『謝謝!』她們相擁而別,慧楓幾次回頭都看見桂珊的視線緊緊的跟住她,直到被人群遮斷。
她現在真的是一個人了。
***
徐伯母的朋友把她安頓在大學城的附近,那是一棟很清靜的公寓,離她就讀的語文中心只有幾百碼的距離。跟她同住的,是一個叫依德莎的印度女孩,有一對黑色的大眼睛和長長的髮辮,但她們並沒有立刻結成好友,因為依德莎太害羞了,而慧楓也不願和任何人發展友誼,她寧願一個人,這是上天注定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意外終於打破了她苦心建造的藩籬。
那天她一大早就覺得下腹隱隱作痛,可是她還是強撐著去上學,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她回家倒頭便睡,直到依德莎下午回來,聽到她的呻吟。
『慧楓,是你嗎?』依德莎放下手裡超級市場的大購物袋,心驚膽顫的隨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聲走到臥室,慧楓這時候已經全身滾燙不省人事了。
『唉呀!這該怎麼辦才好呢?』膽小的依德莎幾乎哭出來了,趕忙去推她,但慧楓只微弱的張開一條眼縫又閉了起來,發出模糊的囈語。
就在她緊張得不可開交時,門鈴突然響了,她只有又趕緊奔去開門。
『請問有位江慧楓小姐住在這裡嗎?』門外是一位高貴的中年女士。
『中國女孩?』依德莎簡直像碰到救星似的立刻把她請進來。
『我叫桂珊,是她朋友的母親,路過大學城特地來看她,她在嗎?』
『在,可是她突然病了!』依德莎用那種快哭出來的聲音說。
桂珊大吃一驚,當她趕到臥室時,一看就知道情況緊急!『快撥醫院的電話!』她轉頭對依德莎說:『她很可能是盲腸炎。』
『可是我們都沒有醫樂保險。』依德莎哭喪著臉說:『依照規定我們要三個月後才能辦理。』
『不要緊。』桂琍說:『我負責她的全部開支。』
救護車把慧楓送進大學城附屬的醫院時,醫生立刻證明桂珊的判斷是對的,慧楓得的是盲腸炎,但她太會忍耐了,忍耐得差點送掉自己一條命。
在等她開刀時,只有依德莎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手術房門口,桂珊則在外頭打電話,她原來預備路過大學城時看過慧楓就走,可是慧楓這一病倒把她給留下來了,她只有取消或延期下面的行程。
當桂珊終於靠著一大串電話和無數的道歉把一切料理妥當後,回到了手術房外的走廊裡。
『情況怎麼樣?』她問依德莎。
『醫生還沒有出來。』依德莎搖搖頭,下午發生的一切把她嚇壞了,如果不是桂珊一再安慰,本來就不習慣離鄉背井的依德莎,恐怕早就收拾行李立刻奔回印度家鄉去了。
桂珊拍拍她那深棕色的、正顫抖著的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開始禱告。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道:『上帝啊!我從未求過稱,在我的女兒皈依的時候,我都沒有向禰祈求幫助,可是病床上的這個女孩不同,她歷經了人間所有的不幸,不能再這樣薄待她了,讓她好起來吧!求禰!讓她好起來吧!』
慧楓醒了,她很驚奇自己怎會在這個雪白的世界裡。
立刻的,那次生產經驗攫住了她,讓她感受到一陣火燒似的痛苦,但也幾乎是立刻的,她就意識到這次跟上回不同。
『你醒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湊了上來,溫柔的看著地:『覺得怎麼樣?』
『沈——阿姨!』她吃力地叫了出來。
『你盲腸發炎,剛開過刀,醫生說你情況很好,只要好好休養,四天後拆線就可以出院了。』
『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下個禮拜我要在達拉斯舉行畫展,我特地買了路過大學城的機票來看你,沒想到才一到,依德莎就告訴我說你病了。』桂珊慈祥的替她把床墊搖高,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老天!』慧楓歎了口氣,她怎麼老是麻煩別人呢?突然,她像被針紮了似的愣在那裡……
『你怎麼了?』桂珊看見她本來就夠蒼白的面孔連最後一點血色也褪盡了,不禁大吃一驚。
『我的醫藥費。』她喃喃地說:『糟糕,我還沒有醫療保險——』
『你不要著急,一切有沈阿姨在這兒呢!』
『我一出院,就還給你。』慧楓的瞼紅了。
『我不要你還我錢,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暑假我要在美國開巡迴展,你得陪我去。』
『我可以嗎?』
『可以,你對繪畫有天份、有興趣,又精明仔細,是最好的人選,我請你當助手,還可以付你薪水。』
『我願意義務做你的助手,不要薪水。』
『如果你不要薪水的話——』桂珊想了一想:『這樣好了,我教你畫,你願意嗎?』
『願意!』她興奮的點點頭,桂珊是個國際知名的女畫家,秦德言生前不止一次讚美過她,能夠接受她的指點,當然是她的福氣。只是她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實在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