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姬小苔
她真傻啊!那天作的夢其實是真的,對不對?可笑的是,她親限看見秦倫抱著孩子在黃泉路上走,卻依舊甘心受別人的蒙騙。
他們父子一定一邊走一邊哭著吧!那麼,她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狂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狂雨淋濕了她的心胸,奔到了潭邊,一時之間,她竟失去了歸路,而黑黝黝的潭水,似乎在不斷的引誘著她,像是在說:
——靠近我,靠近我,讓我擁抱你。
所有的記憶都在這一瞬間復活,那醜惡的往事、寒愴的婚禮、秦倫的歐辱,還有,還有那場血淋淋的車禍都回到了眼前。『秦倫!我來了!』她嗚咽著,投向那片潭水。
但——
就在她正要躍下去的一剎那,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硬生生的拉住了她。
『讓我去!』她拚命掙扎著,臉上的雨和淚使她分不清楚拉她的到底是誰,但,是誰都不重要了,她決定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隨他們父子而去時,誰都攔不了她。
聽!聽!聽她的孩子的哭聲,在山邊在水邊,在高高的天空上,在深深的潭水裡!
突然,一記重重的耳光摑在她臉上,她也不覺得疼,另一記耳光又緊跟著而來,她這才停止了掙扎,愣愣地看著打她耳光的人。
一個同樣淋得濕透但是溫暖無比的懷抱適時接住了她。
***
再醒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了。
她曾經在一夜之間,由少女變成了小婦人,但這次再度醒來,她就什麼都不是了。不是妻子,也不再是母親。
『我為什麼要活下去呢?』她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可是她找不到答案。每個人都同情的瞧著她,甚至用言語和行動安慰她,但同樣的,也沒有人能替她找到答案。
她痛哭過一陣子之後,就再也不哭了。她的孩子死了,哭,又有什麼用呢?可是,就跟她不哭一樣,她也不肯再說話了。每天,她就像日薄西山的老婦人一樣,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由晨曦看到日落,雖然她仍活著,但因為她缺乏活下去的理由,所以,青春的光芒在她的身上一天天消褪……
『是我毀了她……』每當秦德言看到她這樣時,心裡總是一陣抱歉,常常到了深夜裡,還聽得見他在畫室裡歎息的聲音。
而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長……
慧楓就像一朵萎謝的玫瑰花般,漸漸就要乾枯了。但她仍然坐在陽台上,沒有人能攔阻她,她並沒有解釋為什麼坐在那兒,但每個人都感覺得出來,她似乎在等一個人。
冥冥中,那個人終於在最寒冷的一個冬天上午來了。她華麗的衣飾,鮮明的色澤,引起秦家上下一陣騷動。
去應門的是沈曼丹,起初她的臉上還掛著禮貌性的笑容,但當她一聽孫馥芬報上自己的名字和來意時,她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
『她不在這兒。』
『這位姊姊是不是姓沈?我聽慧楓提起過好幾次!您好!』孫馥芬比沈曼丹想像中機靈多了。
『我是姓沈!你可以走了!』
『沈姊姊,我跟慧楓是最好的朋友,她有沒有跟您提過我?』
『沒有!』沈曼丹的臉色仍然冷漠。
『是這樣的——』孫馥芬急急解釋:『昨天下午我以為慧楓差不多該生產了,結果嬸嬸說她不幸流產,搬到這兒來休養。』
沈曼丹歎了一口氣,也許,秦德言的命不好,每次都有同樣的事自己撞上門來,但,這也怨不了別人,只能怨命了。
『你等一等!』她把門在孫馥芬面前關了起來。
『我都聽見了!』才一走入餐廳,坐在籐椅裡的秦德言就說:『讓她進來吧!』
『可是她——』沈曼丹這下急死了,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慧楓提到過孫馥芬時,經過一番描述,孫馥芬和方大可的關係她再明白不過了,現在看孫馥芬的穿戴打扮,不用說,又是舊事重演了。
『我知道。』秦德言很冷靜。
『您不知道——』
『去!去開門,如果不給她進來,慧楓會怪我們的。』
『可是你假如讓她進來,到最後你一定會怪自己!』
『該來的,總會來的,誰都擋不住!曼丹,聽話!去把門打開!』
『鬧出事我可不管!』沈曼丹氣得跺腳。
秦德言沒有說話,突然,他站了起來,一聲不吭的走掉了。
『她在樓上陽台!』沈曼丹開了門,沒好氣的。
『謝謝你!』孫馥芬一點也不以為忤,似乎在這短短半年間,她所經歷過的人事滄桑,使她一下子成熟得太多,簡直不像個才十八歲的少女。
慧楓的憔悴與消瘦令她大吃一驚,看得出來,慧楓遭遇的打擊並不比她小,也許只是方式不同,但所受到的痛苦則是相同的,不過,這其中倒也有很大的區別。
至少,慧楓無論遭到什麼困境,也一直有人愛,有人保護,而她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下孤身奮鬥,一切只有靠自己,不堅強怎麼行呢?
『慧楓!』為了怕嚇著意楓,她摘下臉上戴的墨鏡,緩緩走過去,自從她離開方大可,跟了董漢升之後,不分黑夜白晝,她出門總是戴著墨鏡,不僅是她怕別人發現她,她更怕見到光。
慧楓聽到聲音微微的一側頭,但也只是那麼輕微的一個動作就停止了。
『你嬸嬸告訴我——你的事,我很為你難過。』孫馥芬蹲了下來仰頭看著地,眼光中充滿憐惜與同情。
可是慧楓仍然置若罔聞。
『我知道你傷心過度不想講話,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日子難過卻還是要過下去!光是難過有什麼用呢?』孫馥芬站了起來,靠著陽台欄杆看著慧楓。
『來這之前,我已經替你想好了,你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與其躲在這兒傷心,不如到我那兒去住一段時間,家裡現在只有我一個人,蜜月期過了,老頭子成天都不在,一個月難得見上一面,你來也好跟我作伴。』孫馥芬熱心的說著,她好希望好希望慧楓能笑一下、動一下。
但她失望了。慧楓仍是木然的坐著,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情感是枯乾的,憔悴的模樣讓人見了為之心碎。孫馥芬很快地就發現自己的努力無濟於事,於是,她安靜下來。
伴著慧楓,兩個人靜靜的坐在陽台上,不久之後,孫馥芬就能順著慧楓的眼光去看風景;如果是春天,這兒將是一片青綠,滿潭春水,令人陶醉;若是夏天,這兒將生機蓬勃,潭水清綠;換做秋天,也楓紅芒白,潭水迷濛,處處充滿詩意,但現在既非春天也非夏天,而是冬天!
孫馥芬冷冷地打了個寒噤;不管是誰坐在這兒,蕭瑟至極的景觀,只能讓人感到一片絕望。
一陣酸酸的熱流直衝腦門,孫馥芬勉強克制住那份欲哭的衝動,她把在眼眶徘徊的熱淚逼了回去,心裡盤算著,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將慧楓帶離此地。
『孫小姐——』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陽台的落地窗旁,是艷麗可人的沈曼丹。『外頭風大,你幫我把慧楓扶進來好嗎?』
孫馥芬的手觸到慧楓時,才發現她瘦得多厲害,那藏在厚厚衣服中的手腕簡直像竹竿那麼枯瘦,那股酸酸的感覺又衝上來,她真的好想哭。
慧楓順從的任她們把她扶進臥室去,坐進一張高背的印尼籐椅中,眼神仍是空空洞洞的。
『慧楓需要休息了。』
孫馥芬明白沈曼丹的暗示,拿起皮包,她微微一笑:『我是該走了。』
沈曼丹送她下樓,這期間,秦家的人仍是一個也沒露面,孫馥芬在心裡歎氣。
『她這樣——有多久了?』在門口,她停住腳步問沈曼丹。
『從她知道流產的那天。』
『她流產時怎麼會自己不知道呢?』這是孫馥芬最急於打破的疑點。
『因為她那時遇到嚴重的打擊,正好被送進醫院,當時她的先生又去世了,醫生怕她一時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要我們一定得瞞著她。』
老天!孫馥芬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們當中沒有一個真正瞭解慧楓,對嗎?
『謝謝你,我明天還想來看她,可以嗎?』
『孫小姐,也許我說的話不太中聽,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看慧楓了!』
『為什麼?』這個沈曼丹雖然與她素不相識,但是一見面就對她充滿敵意。
『她需要靜養。』
『這不是最好的理由,是不是?』她直視著沈曼丹。
『同時你也會妨礙到我們全家的安寧。』
『我明白你的話——你希望我不要來看慧楓,但你真正的意思我不明白。依我的推測,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來看慧楓,都會得到府上的歡迎,為什麼?』
沈曼丹深深吸了一口氣,滿瞼的不滿化作了嚴肅:『因為你的名字跟董漢升連在一塊。』
『怎麼樣?』她輕輕地問,防守得很嚴密的情緒一下子被這句話給擊中了。
『白樓不歡迎董漢升,也不歡迎董漢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