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姬小苔
「點菜啊!」她介紹著菜單。
她忘了我不吃晚飯。
「是啊!中午吃得很飽。」她斜睨了我一眼,活像她什麼都已看見。
我要了一碗冰豆花,裝作在吃,等海倫的碗底空了,豆花還是豆花。
「烏龜吃大麥,糟踏糧食。」她把豆花搶去,唏哩呼嚕地喝掉。
逮著機會罵人,風度甚差。
吃喝完了,她瀏覽店內的竹製品、陶製品,告訴我這個是這樣做的,那個是那樣做的。
「你有完沒完?」我對她吼。
「完了。」
出去之後,她拉我去中正紀念堂:「晚上美極了,是最適合散步的公園,還有人在跳土風舞。」
她發神經。
「如果你不認識喬琪就算了,犯不著拿我尋開心。」我摔脫她的手。
「好吧!不過得等哦!她今晚在電視台錄戲,大概半夜才能回去。」她說話的聲音活像只百靈鳥。
「在電視台等?」
「也可以到她家裡去,她請了個女傭,會給我們開門。」
「你常去?」
「要她請我才上門。」她傻笑。
海倫是個好朋友,沒有了她,我的生命缺乏意義,生活沒有趣味。
「我們何必呆等?先去逛逛。」她又有了好主意,帶我去看MTV.「我是個土包子,對MTV只聞其名還沒有親眼看過,等進去裡面,看到一間間隔成了帳蓬般的小間,連忙逃了出來。
「怎麼啦?怎麼啦?」海倫跟在後頭。
「我們應該去地下舞廳,還會更黑暗一點。」
「你住在象牙塔裡夠久了,開眼看看,下半輩子才不後悔。」
「現在就已後悔。」我邊走邊用力踢路上的石子。
「你為什麼要找喬琪?」海倫不傻。
「我在搜集明星的簽名照。」
「立刻可以給你。」她的皮包一打開,就拿到數張喬琪的照片。
「你偽造文書,要坐牢。」我還給她。
「你說出理由。我也許幫得上忙。」
「你已經幫上忙了。」
喬琪住在安和路一棟漂亮非凡的大廈。
海倫告訴我,這幢樓只是外表好看,內部管線一塌糊塗,尤其是冷氣管,真是一家烤肉三家香。
喬琪的女傭替我們開的門。
「小姐交代過,請安小姐等她,她晚些回來。」女工慇勤地端來咖啡。
我們會等,不論喬琪幾點回來,我都要問她,那對袖扣到底是誰給她的?
如果她不肯說,孫國璽一定有法子讓她說,他找殺害他女兒的兇手比我的心還切。
我後悔當時嘉露問我要袖扣時不給她,否則她一定會告訴我,她送的是誰。想起她羞答答的模樣,我的心就一陣又一陣地抽痛。
值得她送袖扣的人,必非泛泛之輩。
「喝吧!真正的哥倫比亞咖啡。」海倫說。
「你怎麼知道?」
「她上回去參加影展,送過我一麻袋,味道好極了。」
女傭還打開了電視給我們看,海倫開始挑錄像帶。我無意間一回頭,看到個小女孩倚在牆邊,朝我們看。她最多三歲,可是一雙眼睛精靈得很。
「她是誰?」我問海倫。
「誰?」侮倫回過頭,小女孩已不見蹤影。
「我剛看到個小女孩。」
「你一定眼發花。」她聳肩。把一卷《阿里巴巴四十大盜》卡進了錄像機。
她永遠是小孩。
黃金小孩。
「坐下啊!」她扔給我一個軟墊,自己馬上著得目不轉睛。
我不相信是看花眼,果然。我一走到甬道,就在一個門背後,找到這個小偷窺者。
她一見我來就跑,好淘氣的一張臉笑得喀喀喀地。我當然不會那麼笨去捉,我一背過身,她便大著膽子打了我一下。
我朝她笑笑。
這個小天使般的孩子,讓我想起了嘉露。她小時候就這樣,古怪精靈。
「喂!」我看她。
「喂!」她也看我。
「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好意思說。」她害羞地低下頭去。小小的臉藏在裙子裡。
完完全全跟嘉露一樣。她小時有什麼不遂意。便是這樣的動作。
「我叫越紅,你呢?」我—動心便不能遏止,索性蹲下來。她有一頭天生的卷髮,真的好漂亮。
「小露。」她藏在裙裡的臉露了出來。
這樣巧,連名字都像。
「你怎麼在這裡?」我問。
她笑得不好意思。
難道了——這是她的家?我有一點點明白了。
「喬琪——是你媽咪?」
她點頭。把頸子上掛的鏈子給我看。心型的墜子扳開來,裡面嵌有照片。她聲音糯糯地,軟軟地:「你看,媽咪好漂亮。」
果然是喬琪的女兒。
我心裡歎了口氣。據我下午所搜集的資料來看。喬琪是個玉女紅星,沒想到翻過背面,一樣的不堪。
「小露!」後面傳來一聲驚叱,是女傭。「你媽不准你亂跑出來,快進去。」
可是我已經看到墜子另一邊的照片了。
那是個我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小露,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也要叫小露。
我淚不能遏止地流了出來。
「姊姊!」小露過來拉我的手。
「快進去!」女傭對我笑笑,然後寒著臉將她抱了進去。
我舉步維艱,靠在牆上。
「你不看阿里巴巴,在這裡搞什麼鬼?」海倫找來了,訝異地看我倚在那兒。
「走吧!」我挽住她,「我們離開這兒。」
「為什麼?」她追問,「你不是要認識喬琪嗎?你到底要找什麼答案?」
我沒有找到答案,只找到意外。
「我失去一個妹妹,又得到一個。」我回答她。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不明白?越紅,你今天好奇怪,別走得那麼急,等等我嘛!」
嘉露沒要著那付金袖扣,孫國璽早把它送給了別人。
線索又中斷了。
我是個糊塗大偵探。
陳誠工作到很晚才回來,見我在那兒發呆,過來問:「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
「想什麼?」
「想有些事情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那樣?」
他被我逗笑了:「什麼這樣那樣的?」他拍拍我的頭,「別把腦袋想空了。」
他身上的氣息跟著傳了過來,不是香氣,而是一種潔淨的、男性的氣味。
我曾聞過他身上的餿水味道,所以知道他已自痛楚中恢復。
但這真的就是痊癒嗎?很多人是痛在心裡,那是頂可怕的一種痛法。
就像我現在任何人看不見我的傷痕。外表上,我一樣喝茶吃飯、說笑,但我——卻是痛在心裡。
「傍晚時我打過電話回來。」
「我出去了。」
「有約會?」
「欸.」
我以為他會繼續問,但他沒有。他放下了臂間夾著的圖,拿過一個棋盤,一個熱水瓶來。
「下盤棋?」他問。
我們把燈關了,只留下一盞立燈。香茗在握,氣氛溫馨極了。
電話鈴卻在這時響了,百分之百的不受歡迎。
「找你的,」陳誠把電話遞給我。
「越紅,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認識喬琪,真到了她家卻又溜走?」是安海倫,她如果心裡有謎團,一定失眠到天明。
「因為我發現認識明星還不足以滿足我的虛榮心。」我糾結的心情在與陳誠相處時,已稍稍寬慰。
「我不瞭解你。」她歎息了一聲。
「我也不瞭解。」
她道了晚安,掛上電話。
我們繼續下棋,但棋局已殘,杯中的茶也冷。
他在燈下定定地看我。看得我心慌。
我伸了個懶腰,藉勢站了起來:「晚了,睡吧!」
他仍是那樣看我。看我走出他的視界。
那眼光,說不出的溫柔。
如果我不知道他心中仍有舊愛,我一定會誤以為什麼。但我不該誤會,我不是誰的替代品,或是誰的過度時期。
我是我。
但不論是如何的尊嚴,如何的驕傲,他那深深吸引住我的眼眸,整夜都縈繞在我夢裡。
安海倫也許不會失眠,失眠的是我。
小露。
她長得像嘉露,但她的命運卻像我。
不知道孫國璽這回讓她姓什麼?總之,他不會讓她姓孫。我真為她悲哀。
也替喬琪難過。
她一定還沒有覺悟,所以才把可憐的小女兒藏起來。莫非她想等到哪天孫國璽回心轉意。相認她們母女?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孫國璽還有我母親,他是真愛她,若他不愛,他不會這般有誠意地待她,那是一個男人對女性最尊重的表示。
還有我。
他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了我,讓我以為是他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繼承人。
他失去嘉露時,醒悟到不能再失去我,所以要我認祖歸宗。但,這太難了,他這樣做同時也把我對他的所有尊敬同時抽離……
「在想什麼?」陳誠走近了早餐桌,正好接住烤麵包機跳出來的麵包。
「想事情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那樣。」我笑。
「下次會記得不問你這個。」他替自己倒了杯咖啡,喝了口,「晤!好香。」
「我煮的。」
「味道真好,是你獨特的配方?」
「是呀!」我向來不管什麼配方,也從不用量匙,反正這個罐子裡抓一把,那個罐子再抓一把,磨成粉就是了。
「此後我們的住戶公約增加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