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暉蘭
「是啊!不過待會兒就回來了。」
「元嫂,不用忙著幫我準備早餐了,我想去散散步。」
「那也好,不過多穿點兒衣裳才好,外頭挺涼的呢!」
「不用的,我一會兒就回來,而且走走身體就熱了。」我嘴裡這麼說,其實是不想浪費時間回房拿外套。
「孟老師是要到後山走走吧?」元嫂突然問道。
「是的……也許……」我尷尬地回答,臉有點發熱,就像心事被截破了一樣。
「把傘拿上比較好。」元嫂從牆角的傘架上抽出一把紅色的雨傘,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裡。「這種天氣說變就變,說不定什麼時候雨珠子就打下來,沒傘可不行啊!」
「那……謝謝元嫂。」我只有道謝。
「還有啊……別忘了早點兒回來,元嫂煮好熱湯等你們。」
「知道了。」我邊走邊應聲道,走出側門才想到,元嫂說的好像不是「你」,而是「你們」……
※※※
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我發現自己對四周的環境一點兒都不熟悉。換句話說,除了通往公車站牌的那條林蔭道外,我還不曾有過機會好好欣賞附近的景致。從後門出來,也是第一次。
後山……後山應該是在……我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根本不曉得怎麼走去後山。
雖說上次雷帶著我從後山回來,但當時那種情形,任誰也記不住的吧!
現在,我該往哪兒走呢?
眼前倒是有幾條可以稱作「路」的東西,明顯是被人踩出來的,不難看出雜草再生的痕跡。
更糟的是,起霧了。十幾步外的景物皆蒙上薄薄的白紗,更遠些的則完全藏起形跡,只依稀剩個輪廓。
回去問元嫂麼?我立刻否決了這個提議。說好出來走走,如果沒走兩步就折回去,元嫂不笑我才怪。
那麼。就交給運氣和感覺吧!我不再猶豫,信步朝斜下裡走去。
想不到,在霧氣裡踏草而行的感覺還蠻不錯的,宛若置身雲霧繚繞的神仙居所。距離的感覺變遲鈍了,明明出手可及的樹啊、草啊,彷彿永遠也走不到跟前;而本來不在視野中的東西——樹杈啦、石頭啦——倒時不時毫無預警地冒出來。
當視覺不再主導身體時,聽覺和嗅覺開始靈敏起來。我聽到了鳥鳴(偶爾也有幾聲烏鴉叫),聽到了樹葉抖動的「沙沙」聲……彷彿還有水聲?空氣中飄來談談的……淡淡的……香味兒……是花香?
多麼驚喜的發現!我找對地方了麼?來到有薔薇花的地方了?
不知哪兒來的一股衝動,我突然對著迷濛的霧氣大喊:「雷!你在附近麼?如果你在,回答我!」
為了不讓濃霧隱沒我的存在,我把傘撐了起來。紅雨傘,夠醒目了吧?
又走了幾步,我看到花叢了。白霧裡的白薔薇,有種說不出的朦朧和神秘。
然後,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說是「眼前」,其實還有二十幾米的距離。所以我看到的根本只是個輪廓,但我已知道那是誰了。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正從幾叢薔薇中站起來。
那身水洗布工作眼的打扮,不是我平日裡認識的雷。若不是親眼目睹,我也絕對想像不出他手持鋤頭和鐵鍬、滿頭汗水、渾身泥土和草屑地為花田施肥除草的畫面。
雖然這樣的雷是陌生的,但同時亦是平和而有溫度的。如果可以選擇,我會比較喜歡接近此刻的他……
這樣的距離,他該看到我了。可為什麼不說話?不回答我的呼喚?不想回答?還是不屑回答?
我遲疑了,腳步也變得猶豫。直到還有十來步的地方……
「別過來!」他突然喊。「站在那兒別動!」
我愕然駐足,對他的反應完全不理解。我已經能看到他的臉了,雖然仍有一絲模糊。難道,同樣的距離,他竟看不出是我麼?或者,他知道是我,所以不想我靠近?為什麼?
就在我疑惑的當兒,只一眨眼的功夫,雷不見了。也不知是怎麼不見的,反正就是突然從我的視野裡消失了,像被濃霧一口吞沒了一樣。
他到哪兒去了?走了麼?我忘了他的警告,不知不覺朝前走去……
「不是叫你別動麼!」一隻突然出現的大手猛地把我扯向一旁,與此同時,我聽到了泥土陷落的聲音。
就在我剛才幾乎踏過的地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深溝。這麼說可能很奇怪,因為溝一直在那兒,並不是突然出現的,只是大意的我沒有發覺罷了。溝並不寬,但一步絕對跳不過去;也不太深,只不過倘若我真的掉進溝底,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是不大可能的。
好險!我倒吸口氣,這才開始覺得後怕。
此刻,雷正從後面摟著我,摟得死緊。
「你可以放開了。」我說。「我不會傻到知道有溝還往裡跳。」
「不是讓你好好睡一覺麼?為什麼這麼早起來?」他問,手臂沒有半點兒鬆動。
「你先放開我。」
「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總是這樣……」我輕輕歎了口氣,放棄了和他爭執。「我醒了,所以起來了。這難道不夠正常麼?」
「元嫂告訴你我在這兒?」
「是的。」
「為什麼來找我?」
「誰說我來找你?」我失口否認道。「我散步,走到附近只是碰巧。」
「你說謊。」
「我沒有。」因為背對著他,我不怕被自己的眼睛出賣,所以決心否認到底。不為什麼,只是本能地不想迎合他。
「知道我最恨什麼?」他突然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
「我最恨人不說真話!」
我被他聲音裡那強烈的氣息嚇到了。那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彷彿扎根於記憶深處的痛恨。對,那不僅僅是恨而巳,還有痛,是一種徘徊於痛和恨之間的情緒……我好慶幸自己此刻不是面對著他的臉。
「如果你在恨著什麼人,請不要遷怒我。」
我在拔虎鬚。這句話一定戳到他的痛處了,因為我感覺到他身體剎那間的僵硬。
「如果你一定要聽實話,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想過找你,可元嫂只提到後山和薔薇花,我沒來過,根本無從找起。能走到這兒來,我自己也很驚訝。所以,剛才說的,井不是謊話。」
他不語。但手臂有鬆動的跡象。
「你還要問多少問題才肯放開我?」
「永遠……」他喉間發出低沉的聲音。
「什麼?!」我不懂他的意思。
「永遠不放。」他突然扳過我的身子,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聽到嗎?永遠不放!懂嗎?永遠不放!」
我呆了,震動了,也迷惘了。
這……不像表白……這簡直是宣誓!
「懂嗎?你懂不懂?別光用這種懵懂無辜的眼神看我!我要你告訴我你懂不懂!」他搖撼著我,瞳孔中噴出的熱情和渴望讓人難以招架。
「我……」彷彿一口氣梗在喉嚨裡,我發不出聲音。
「說啊!大聲說出來!」
「我不懂……我要好好想想……」我把頭垂下,不願、也不能正視他的眼睛。
「想?你還要想什麼?我再說一次,你懂也好,不懂也好,我、都、不、會、放、開、你!」
「那你要我怎樣呢?我好亂……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被他搖得發暈,忍不住用力按住太陽穴。
「我要你說你明白我的心意!我要你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要你說愛我!」
「可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傻瓜!愛是不需要懂的!」他再次把我擁進懷裡,聲音突然放柔了。「感情不是方程式,不是公理定理,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倘若你什麼都想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麼你不是低能就是冷感。你是麼?」
「我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你既不低能也不冷感,你只是不肯正視我的感覺,也忘了正視自己的感覺。」
「正視……自己的感覺?」
「沒錯,你內心深處的感覺。當我看著你的時候,當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當我擁抱你的時候,吻你的時候……告訴我,你的感覺是什麼?別告訴我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我有!」我脫口而出。好像……說得太快了點兒……我臉龐發熱地把頭埋進他懷裡。
「什麼感覺?」他追問道。「把你現在的感覺告訴我……」
「我……耳朵好癢……」不只癢,還酥麻得發燙,都是他呼出的陣陣熱氣在作怪……
「還有呢?」
「還有……呼吸困難……你抱得太緊了……」我如實道出此刻的感受,因為我真的快喘不過氣來了。
「抱歉。」他鬆開雙臂,但兩隻手仍搭在我肩膀上。
「告訴我,你討厭我這麼抱著你麼?」
「我……」
「別說不知道。」
「你又知道我要說『不知道』?」我納悶地問。
「回答『是』或『不是』,我只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雖然你總是弄得我好緊張,但我並不排斥,也不討厭這種感覺。」我緩慢地、小聲地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