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黃蓉
楔子
暮春三月初八,杭州城富商趙員外家正在為他女兒辦喜事。
府裡張燈結綵,賀客盈門,說不盡的富貴奢華;府邸外邊聚結無數忍饑受凍的乞討者,期望分得一粥一飯,勉強熬過今晚。
這景象果真證明了「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殍。」
向來具有超級正義的神偷幫幫主楚綾絹、當然不能容忍趙員外這種為富不仁的黑心腸作風。
當晚,她率領一干徒眾,共分三路,悄然潛進新房、帳房、以及正在舉行婚禮的大屋,將三百六十兩的禮金全部摸走。
就在她們竊喜順利得手的當口,那個教人又愛又恨的知府捕頭姚承翰居然帶著大批人馬,截住她們的去路。
「大膽賊徒,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姚承翰碩頎長的身子往堂中一站,所有的人全給比了下去。
太帥了!楚綾絹每回見到她,總是情不自禁地神魂出竅。
「老大,姚捕頭罵咱們呢。」程桂子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忙幫她把魂喚回來。
「他?」楚絞絹一怔,「他罵什麼來著?」
「賊徒。」
「那麼難聽?」楚綾絹秀眉輕鎖,用她最自負的鳳眼朝姚承翰瞟去。「虧你還是個總捕頭,竟然放著趙大深這種吃人血、啃人肉的大壞蛋不抓,成天跟我們過不去。」
「鼠輩宵小,專幹雞鳴狗盜之事,如果繼續放縱你們為非作歹,那還有王法嗎?」姚承翰只匆匆凝目向她,立刻下令:「來人啊!將她們統統抓起來。」
「老大,怎麼辦?」
「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憑這幾個小嘍囉,我還不放在眼裡。」
她話聲甫落,身子隨即縱躍而起,剎那間撂倒了三名士兵。
如此俐落的身手立刻贏得在場喝喜酒的賓客一陣喝采。
這些人也真是的,好歹看在主人趙員外的面子上,至少也保留一點嘛。楚綾絹是小偷耶,那樣大張旗鼓的替她拍手叫好,豈不是明顯的在獎勵她偷得好、偷得妙、偷得呱呱叫。
其中最難堪的莫過於姚承翰了。
自從去年他到杭州府衙擔任捕頭,神偷幫總共「出草」六十次,平均每個月五次,每次他都很故意然後再不小心的讓她們溜掉,即便是被那些有錢的惡霸們罵得狗血淋頭,他也不以為意。因為他明白楚綾絹的為人,她偷錢絕不是拿來自己花用,在杭州城,人人都知道她是個俠盜,專門劫富濟貧的女飛賊,百姓對她的尊重甚至勝過現任的知府大人。
然而,他如此用心地袒護她,她卻拚命地教他難堪,何況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可惡鼠輩,吃我這一記。」姚承翰凌空飛起,身子猶似騰雲駕霧一般,空著雙手,曲足踢落楚緩絹手中的長劍,按著袖底翻出風雲掌,往她的天靈蓋擊去———
「啊!」
數百聲的驚歎聲,此起彼落,大伙的心全集中在楚綾絹身上。
每個人都驚訝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因為楚綾絹被姚承翰打上一掌後,當即魂飛魄散,好似臘月狂風,吹毀玉梅花,嬌媚歸何處?芳魂落誰家?
這年適逢明末清初。
順治方才即位不久,世面亂,人心更亂。
姚承翰終究沒能逮住楚綾絹,因為他這一掌不意卻打中她髮簪上,能改時空運轉的「通靈彩石」,將她擊回另一個更亂、更人心浮動的朝代……。
第一章
楚綾絹自昏迷中醒來,觸目所及是一棟泛黃斑駁的小柴屋,以及一對臉皺得可以媲美鹹菜乾的老夫婦。
怪了?這裡不是胭脂樓難道是知府衙門的大牢?
死沒良心的姚承翰,居然真的把她關進來,還跟旁人關在一起,連間「套房」也不肯給。
「看什麼看?」楚綾絹霍地從木板床上跳起,但隨即感到頭痛欲裂,身子晃了兩下,又倒回床邊。「啊!我的頭。」
「你先別急著起來。」老婆婆道:「看情形你是受了嚴重的風寒,必須修養十餘日方可復元。」語畢,端了一碗清粥遞到她面前,「寒舍沒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你,姑且將這碗熱粥喝了吧。」
寒舍?
原來這裡不是牢房,也不是陰間地府,那麼是什麼地方?
楚綾絹心中打了一個寒顫,感覺才從她的四肢百骸中一一恢復過來。
「兩位是……」
「敝姓練,練習的練。」老伯伯靦腆地頷首微笑,「這是內人。其是不好意思,沒能幫你請個大夫來診治,因為……」他摸摸後腦勺,支吾了半天,終究沉默不語。
何須他多做解釋,楚綾絹瞟了一眼那碗叫做「粥」,卻是清清如水的有如「米湯」,便已瞭然於心。再舉目張望,赫!這屋子除了四面木牆,就只能用「別無長物」幾個字來形容。
這麼窮,難怪沒錢替她請大夫。
程桂子她們也真是的,把她藏在這裡雖然隱密,但至少總得拿點錢給人家嘛,否則白吃白住的,教她這個神偷幫幫主的臉往哪裡放?
「不要緊,你儘管去請大夫。」楚綾絹伸手往發豎上摸了又摸,咦?她的白金髮簪呢?「呃……兩位有沒有撿到我的頭飾?」
練老伯回首看看他的老伴,兩人均是一臉茫然。
「沒有啊,三天前我們在關子口的山坡上發現你的時候,除了一條不值錢的鏈子,並沒瞧見你頭上戴有任何髮飾。」
「是嗎?」見他們態度十分誠懇,應該不至於撒謊才對。但……關子口是什麼地方?她又怎會昏倒在那裡?「不是胭脂樓的人把我送到府上來?」
「胭脂樓?」嘿!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個煙花柳地。老婆婆五十幾歲人了,臉面迅速漲紅成紫醬色。「咱們這兒只有一家『吟翠坊』,倒不曾看見任何人來過。」
「吟翠坊」?沒聽過,肯定是才剛成立的「小腳仔」酒樓。
楚綾絹心口暗沉,眉頭更是糾成一團。「難道這兒不是杭州城?」
「是啊,是杭州,你要叫它臨安也成。」
「既然是杭州城怎麼會沒有胭脂樓呢?它就蓋在西湖湖畔,大門上寫著一首蘇小小的詩:『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冷松柏下』看過吧?」
簡直強人所難嘛?不用說他們沒時閒遊西湖,即使剛好路過也沒那個膽子跑到妓院門口東張西望啊!
再說他們又不認識蘇小小,豈會對她寫的那首詩感興趣?老婆婆能夠知道城裡有家「吟翠坊」已經很了不起了,誰還理胭脂樓。
完了,從他們的表情推斷,胭脂樓十之八九是被姚承翰給拆了。
「好吧!」大不了東山再起,另築爐灶,誰怕誰?「不管怎麼說,總是謝謝兩位救命之恩,這些天著實叨擾了,我想……就此告別。」忍著陣陣斷裂的頭疼,楚綾絹蹣跚地走向門外。
「姑娘,請留步。」老伯伯憂心忡忡地攔住她,「今晚秦相國的千金出閣,城裡的大街小巷都宵了禁,你這一出去,很容易惹禍上身的。」
「秦相國?」不是趙員外嗎?「哪個秦相國?」難道她昏睡三天三夜就已經改朝換代啦?
「就是那個,」老伯伯怒容暗現,切齒道:「大奸臣秦檜。」
「秦檜?明朝幾時出了一個奸臣也叫秦檜的?」
她的問題立刻引起一陣驚呼,「姑娘果然病得不輕,把宋朝都記成明朝了。」
「什麼?」楚綾絹硬生生地嚇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說咱們活在宋高宗時期,而不是……」
「對啊!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
作古了,原來陰曹地府也有個叫「杭州」的地方。
楚綾絹瞟向兩人,不禁愁腸百轉,「咱們被打到宋朝這一層,罪行應該不算太大吧!」
「啊?」老伯伯被問得一頭霧水,「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那我換個方式說好了。」反正來都來了,縱使是上刀山下油鍋,起碼得把目前的狀況搞清楚。「地獄不是一共有十八層嗎?咱們這算是第幾層?」楚綾絹自信做過的好事比壞事多,經過一番加減乘除,她應該不至於被分發去接受酷刑才對。
「地獄?」老伯伯和老婆婆忍不住相視而笑。「咱們兩者過的日子的確跟在地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我們還沒領到投胎許可證。」說完又是噗哧一笑。
楚綾絹被他笑得有點不自在,如果這裡不是地獄,那她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到宋朝來?
回畔凝向窗前,一抹殘月正自如勾,冷冷幽幽地散發著暈黃的光芒;往近瞧,竹影幢幢,隨風搖曳,追不盡的森然魅氣,令人不寒而慄。
是了,只有鬼魂才會在三更半夜出現,他們一家是故意安慰她的。想著想著,不禁潸然淚下,嘿!鬼的眼淚也鹹鹹的!就不知道怕不怕痛?咬咬手指頭看看,「啊!好痛!怎麼會?」她大叫一聲,瞪著杏眼,曾向二老。
霎時間,三個人六隻眼睛,轉過來溜過去,各自將惶惑與錯愕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