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黃蓉
我再拿一個給你便是,何必這麼性急?」
杜飛煙雙眼怒瞠,險些把眼珠子蹦出來。「說!說屁去。」
「什麼?」好難聽的話,她真粗魯。
「你說的全是屁話,已隨風而去。」她檀口怒張,威脅著要咬他。
「我說的全是實話,雖不中聽卻是事實。」
「哎喲!」被咬的人沒叫,咬人的她卻雞貓子鬼叫一通。
天老爺啊!他的手臂是鐵鑄的嗎?差點咬掉她一口編貝玉齒。
「惡有惡報。」段樵對她的反感更加三分。他暗忖,保一趟由華北到華中的鏢,都沒有應付她累,再不趕快把她送走,他遲早要遭殃。
她簡直不能置信,自己為何會對一個算是她的大恩公的男人發這麼大的脾氣?面對穆天魁那種惡棍她尚能理智應對,怎麼一遇上他,她多年修習的淑女風範全部走了樣?更可笑的是,他根本懶得理她,這更使得她像個罵街的潑婦,尊嚴掃地不說,人格也蕩然無存。
「放我回床上,如何?」他說得沒錯,她的確豬狗不如。人家他自始至終沒提過報答二字,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
杜飛煙覺得好氣自己,比氣他這個剛毅不阿,講話有點難聽的呆子還要多一些。
「你經常路見不乎就拔刀相助嗎?」話鋒一轉,她變得溫柔多了。
「唔!所以偶爾也曾救錯人。」段樵不是一個體貼的男子,動作也十分粗魯,「砰」地一聲,杜飛煙被他「丟」到床上,幾乎要痛昏過去。
她慘然自嘲地一笑。「你在說我嗎?」
段樵冷凝地別過臉,「我的確很後悔蹚這淌渾水。」
「你已經蹚進來了。」杜飛煙閃著兩翦秋波,語帶悲愁,「男女授受不規,你敢說你完全沒有錯?」
「我縱然有錯,亦是情有可原。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把昨兒的事情說出去。」他義正辭嚴的說。
「全鬧市的人都看到是你把我從穆天魁手中救走的。這一天一夜,你怎麼向我爹娘解釋?」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段樵搔著後腦勺,苦思無計。「非禮你的又不止我一個,那個穆天魁和他的手下還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
「閉嘴!」她勃然大怒地嘶吼。
怎麼,我說錯了嗎?段樵眉心打了個結,他真覺得她有夠沒禮貌,老愛打岔,截斷他的話。
「你羞辱我夠了嗎?我爹雖然為富不仁,但起碼我問心無愧。」杜飛煙扯掉被子,奮力滑下床,朝門口走去。「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加倍報答你的。」
「你的傷勢太重,現在仍不宜走動。」原來是他心直口快傷了她的自尊,段樵心中懊惱不已,卻又說不出任何道歉的話。
「死了倒也乾脆。」杜飛煙咬牙一笑,眼角已因痛楚淌出清澄的淚水。
思及她那利慾熏心、不擇手段的父親,以及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莽漢,她就感到心灰意冷、了無生趣。
「我救活的人不准隨便死。」這可是江湖規矩耶!段樵在武林之中已頗有聲名,焉能被她破壞殆盡。
杜飛煙感到一絲安慰,「你捨不得我死?」
「這是面子問題。」段樵直言無諱,「我救了你,你就有義務好好活下去,即便尋死,也不該污了我的地方。」
她……簡直快氣得吐血了。
她活到這麼大,從沒見過這種老實頭,說兩句安慰人的話會死嗎?他為什麼非要傷人不可?
「如你的願,我回家再自殺,你高興了吧?」杜飛煙氣得渾身發抖,猶不足以洩僨。
「依你的情形,怕走不到半路就會不支倒地,不如……」他認真考慮了一下。
杜飛煙抱著最最低微的丁點希望,心想他至少會再留她住宿一晚吧!
說真格的,她實在百萬個不願意回去見她爹,依她的火爆性子,就算沒和她爹大打出手,也絕少不了破口大罵;但是,她現在傷重體虛,哪能一口氣發洩個過癮。
「我替你雇頂轎子好了。」
杜飛煙聞言,忍不住鞋子一脫,相準他的臉使勁一丟──段樵接個正著,「你的鞋壞了嗎?這一頂四人竹轎少說也得五百文錢,外加一雙鞋子……」他竟然一臉正經的盤算著。
「這個賠給你,還有這個跟這個,統統給你!」杜飛煙怒火沖天,將髮飾、髮簪、耳環、珠玉全部權充暗器,紛紛擲過去。
奈何段樵個性雖木訥,手底下的功夫卻毫不含糊。他身如蛟龍翩游、形似猛虎出閘,一蹤一躍,所有的珠環玉飾盡皆落入他掌中。
如此驕健的身手,真是……太帥了!
杜飛煙在激賞之餘,精力卻已耗盡,倚著門板,緩緩滑落地面,合上雙眼,垂下螓首……
「喂!」段樵急忙移近她,她正好偎入他懷中,輕輕陷入黑甜鄉。
※※※
天猶未亮透,美妙迷濛,遠處蒼穹經晨曦染成一種酒醉似的緋紅。
杜飛煙惺忪地打著呵欠,驚覺床沿趴著一個人,是他?他趴在這兒是為了就近照顧她嗎?
看不出這呆頭鵝還挺有心的嘛!
她躡手躡足下了床,傷勢顯然已無大礙,疼痛也清除了大半。她微微漾出一抹笑靨,心想,這男人除了嘴巴笨,絕活倒不少。
拎起擱在太師椅上的袍子為他披上,免得他著涼,沒有他,她現在搞不好已經被穆天魁那王八蛋整得不成人形了。
憑良心說,她應該非常用力的感激他,並且極盡所能的報答他才對。但因著種種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情緒,她硬是和他對不了盤,也許他們上輩子是仇人,才會兩人相見,份外眼紅。
青蔥玉指方搭上他的肩,突然,已被鋼鐵般堅硬的五爪擒住──「誰?」
「是……我。」杜飛煙面紅耳赤,趕緊把小手抽回,藏到背後。「謝謝你照顧我,我……就此告辭。」
段樵沒挽留她,但默默地跟著她走向庭院,跨出大門,邁向大街。
「你幹嘛一直跟著我?」
他沒回答,昨天的經驗告訴他,跟這女人相處,不說話比說話保險多了。
「喂!我在問你話。」他是變聾了還是變啞了?
「不說不行嗎?腳長在我身上,這街道又不是你家的。」他說了一長串翻譯成白話文,即是:老子高興,你管我!
別氣別氣,杜飛煙暗暗提醒自己,聰明女不與笨男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那多划不來。
她氣悶地走著走著,來到她家的布莊,門口夥計一見了她,立即緊張兮兮地將她拉向角落。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一股不祥的預感湧向她心頭。
「老爺派出所有家丁,找了你整整兩個晚上,你你你……」夥計一時口吃了起來。
「找我做什麼?」杜飛煙拉下臉,沒好氣地問:「他沒去找穆天魁那殺千刀的算帳嗎?」
「怎麼可能?你又不是第一天當他的女兒。」小夥計對杜萬里似乎也頗為不屑。
「他不但不在意你人不見蹤影,還抓了六隻雞、八隻鴨去總督府賠罪。並且句穆天魁保證一找到你,就立刻讓你們成親。」
「啥?」杜飛煙聞言一愕,「那種十惡不赦的人,我爹還要我嫁給他?」
「就是啊!夫人為了這事跟老爺吵得好厲害。」夥計瞄了一下愣杵在街旁的段樵,刻意壓扁嗓子,道:「我看你暫時先別回去,請段大俠再保護你一陣子。」
「你認識他?」
「那是當然囉!」別說昨兒那場英雄救美有多精采,單單是段樵平時的所做所為,也已經足夠教人津津樂道。「段大俠是百分之百的好人,遇上他是你前世修來的福……」
「呸!」杜飛煙老實不客氣,一巴掌甩向小夥計的後腦勺。死奴才!即使要長他人的志氣,也不該滅她的威風呀!「挑重點講,其餘廢話不必扯一堆。」免得她聽了刺耳。
「他真的是好人,不信你問隔壁的水旺伯。」小夥計撫著腦袋瓜子,一臉委屈。
杜飛煙打鼻孔裡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很出名嘛!你們統統都認得他不成?」她的語調中帶著嗆人的酸味兒。
「因為我們都承過他的恩,領過他的情。」言談間,隔壁的水旺伯已端由板凳,熱絡地招呼段樵品嚐他拿手的雲吞麵。
杜飛煙看得妒火中燒,她自認她才夠格登上好人好事的楷模,這楞子頭憑什麼來跟她搶?
「你們沒承過我的恩,領過我的情嗎?」杜飛煙照著小夥計的臂膀又是一拳。
這回小夥計不委屈了,反而笑開了嘴,「所以我們才希望你們兩人有好報,一起傚法小鳥飛。」
「是共效于飛。」拜託!段樵忍不住糾正,書不好好念,連句成語都講不好。
赫?!他胡說八道什麼來著?杜飛煙柳眉上豎,犀利的眸光瞪得小夥計全身麻刺。
「你不怕我打掉你一嘴黃牙?竟敢亂嚼舌根。」要她嫁給段樵,除非太陽打西邊──杜飛煙的水眸斜掃過去,恰恰對上他冷鷙深幽的黑瞳,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