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黃蓉
有一回,殷虹沒先知會就跑到他家去,因為那天是他的生日,她希望製造一份驚喜給他;怎料,孟磊開門的剎那。臉色居然嚇得慘白,根本無視她手中的一大束紫玫瑰和巧克力糖,硬是把她「請」到大馬路上,疾言厲色的斥責了一頓。
殷虹憋著一肚子委屈,當場把禮物丟進路旁的垃圾桶。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的家人。
「依我推測,他的興趣應該不是公司的產業,而是你。」姥姥大膽的假設。
「據說那渾小子讓長鼻子醫生給撿回了一條命。這件事,你該比我清楚吧?」
「是有聽說,但不確定。」殷虹心裡頭百味雜陳,說不上來是喜是悲。重傷痊癒之後的孟磊會是什麼樣子?萬一他重度傷殘或臥病床榻,她還肯陪他共守銀燈看日出,相偕至白首嗎?
如果活著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她寧可選擇死。一了百了,再無任何牽扯,說不定二十年後又是水當當一美女。又可以找個對眼的男人談場淒美的戀情,不是更有建設性嗎?「要是……他真的活著呢?你有什麼打算?」姥姥最怕她驢子脾氣,一旦感情用事就會毀了。那種毫不理智的奉獻犧牲是最教人膽顫心驚的。
愛從來都是一朵懸崖邊緣的花,危機四伏。
姥姥根據「經驗法則」推斷,孟磊的出現,必將帶來驚濤駭浪,直接席捲向殷虹。
「如果他還活著,那葛尚華就不可能是來向我索命的。」這是往好的想,往壤的方面呢?「我們已經落魄成這樣子,他該不會我找報復才對……」不會馬?驀地,姜野兇惡陰狠的厲眸乍然一現,嚇得她頭皮發麻。
姥姥大約地想到了這點,與她相顧駭然。
門鈴選在這微妙的一刻,催魂也似地向了起來。
「我去開門。」
依序進來的四個人,前三個都是殷家的舊識,在董事會上比較向於支持殷虹的四一群;最後一個便是葛尚華,她一身卡地亞和香奈兒的頂級行頭,將原就美艷照人的臉龐襯托得益發雍容華貴。
當殷虹端著水果從廚房走出來時,兩人各自一怔。
「你好。」兩次相見,場面都是尷尬異常。殷虹不自在地抿抿嘴,逸出一絲苦笑。怎麼會是她?!「你就是殷雨航的女兒?」葛尚華失聲問道,兩隻眼睛矘得比銅鈴遠大。
「是的,她就是殷小姐。」與她同來的董事劉照雄忙為她兩人介紹。「小虹,快見過葛阿姨。」
殷虹禮貌地點點頭,阿姨這個稱謂卻無論如何叫不出口。「各位今兒到寒舍來,有特別的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照雄才開口,葛尚華立刻以手勢制止了他。
「你不問問我,孟磊怎麼樣?」她欺向殷虹,焦灼地盯著她。「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該死!那天孟磊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就應該猜出來才對。以他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隨便帶女孩子返家過夜的呀!可,他為什麼還忘不了她,還要回來找她?她是個不祥之人,百分之百的禍水紅顏,難道那場車禍還沒將他摔醒?
殷虹簡直招架不了他的咄咄相逼。她的確很迫切地想知道孟磊的情況,但,當著這麼多人叫她怎麼問?還有,她跟姜野又是怎麼回事?為何他們會住在一起?大多的疑問亟需解答,該從什麼地方問起?
葛尚華瞧她吞吞吐吐,急切地又問:「是不是Ray已經告訴你,他就是孟磊?」
「嚇?!」殷虹的思緒隨即掉進一片空白裡。手裡盛裝著水果的托盤應聲跌落一地,「你說姜野就是孟磊?我不懂。」他們兩個沒丁點相似之處,長相、個性、脾氣,甚至看他的方式都不樣,怎麼會是同一個人呢?
「他整型過了嘛!摔得面目全非,不整型哪能見人?」難不成孟磊沒告訴她?
是啊!他如果願意讓她知道就不必故弄玄虛另取一個名字了嘛!真笨!不過說破了也好。當初要回台灣之前,她就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果不其然。幸虧她已經掌握了「殷氏實業」近三分之一的股權,這可足談判的最佳籌碼。
「你手腕還真高超,他才回台灣不到幾個月,你馬上就搭上他。」
「請你注意一下措辭。」姥姥護主心切,顧不得一堆子「有頭有臉」的客人在場,立刻加以駁斥!「是孟先生自己找上門的,我家小姐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放肆!」葛尚華搞不清姥姥的身份,然不管他是誰,都不許胡亂污蔑孟磊。
在她心裡頭,孟磊就跟他的親生兒子沒兩樣,誰敢傷害他,誰就是活得不耐煩。
「她要是對我兒子沒興趣,幹麼跑去我家,還跟他訂婚、拍結婚照?你害他一次還不夠嗎?還想害他第二次,不把他整死你不甘心嗎?」
「喂!你」姥姥兩手插腰,擋在殷虹面前,準備拉開架勢,跟她對罵三百回合。
「孟太太,冷靜點。」劉照雄這時站起來打圓場。「我們今天到這兒來還有重要的事商討,關於」
「不必商量了,除非她立下切結書,發誓不再糾纏我兒子,否則「殷氏實業」我是要定了。」葛尚華撂下狠話,展現他的鐵腕作風。
要就要吧!殷虹早已是權力核心外的人,誰入主「殷氏實業」對她而言,均是無關痛癢。嘿!為什麼四雙老眼全瞪著她看?包括姥姥也一臉不可思議。
「大小姐,我們就等你一句話了。如果你仍想奪回公司的主導權,孟太大將是你最後的一線希望,而我們也會全力擁護你。畢竟那是殷總和我們拼手脈足打拚出來的江山,豈可拱手讓人。」劉照雄對她父親始終懷有一份耿耿愚忠。
「是啊!小姐,你得三思。」
殷虹一下子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天知道,她什麼都不想要。她要的是報復,不是任何資產,她名下的財產也夠多了,足夠她和姥姥富裕過完下半輩子。如今,她只求痛懲那批奸佞小人,為劉照雄這些苦幹實幹的忠貞部屬,討回公道。至於姜野,不,應該說孟磊,她已經不認得他了,「改頭換面」後的孟磊不是她日思夜念的人,她實在找不出要他的理由。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她確實需要一點時間,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這些年,他的生活就像團走調的雜牌樂隊,奏出荒腔走板的曲子,不忍卒聽。
「多久?」葛尚華打鐵趁熱,逼著殷虹跟她敲釘轉腳。
「不會太久的。決定了之後,我會通知你們。」吩咐姥姥代為送客,她即踉蹌地走回臥室。
從抽屜中,翻出八、九年前的相簿,大朵大朵的淚花打在孟磊和自己的身影上,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激動。或許都有。橫豎周圍沒人,索性放膽哭個夠。
他離開的時候,她曾經痛不欲生,以為今生今世再地無緣相見了。八年是一段
不算短的歲月,人事全非,而做,居然奇跡似地回來了。
他為什麼要回來?也許將一切結束在那最殘酷灰冷的一刻,會比徒留餘恨恨未央要來得好,至少,他們不必面對再次相逢時的椎心刺骨,末語淚先垂的窘況。
他們還會有以後嗎?在那形同絕裂的離異之後,這段情緣如何重續?
尤其悲哀的是,他已不是他了。
一切都像處貼於風中的剪影,隨歲月流曳。
姥姥開啟的收音機,流洩出幽怨的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今宵離開後,何日君再來?
顫抖的前塵離愁,甜蜜但絕望的追問,一顆心辛酸的抽搐著。殷虹捏緊手中的相片,止住哭泣,作了最沉痛的抉擇。
「你找我?」姜野接到殷虹的留言,即匆匆趕來,沒想到,她竟然約他在Pub見面。
這裡是年輕人玩樂的地方,熱門音樂放得震天嘎響。週遭儘是眩目耀眼的雷射光影,照映在舞池中每一對款擺的人兒。
「陪我跳支舞?」不讓他拒絕,殷虹即牽著他的手滑入舞池內。
「你向來不喜歡跳舞。」他冷冷盯著她,揣想這不過是她狡詐的把戲之一。
他對她的誤解日復一日加深。
「如果此生我只有一次跳舞的機會,希望是由你陪著。」她笑得十分輕柔,像沾了少許顏料的彩筆,淡得找不出痕跡。
姜野的臉黯了下來。眼中深不可測地,彷彿蘊藏著濤濤江流,又好似冷洌冰源,教人寒徹骨底。
殷虹恍若未見,溫馴地伏在他身上。音樂停止前,她扳直腰桿,定定地望著他。
「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要一生一世記著你。」這是多年前,他曾經深情綢繆告訴他的一句話。
姜野永遠忘不了,當時他是如何情真意切地愛著她。
「你都知道了?」鐵定是他二媽,任何秘密到了她嘴裡,馬上就變成頭條新聞到處放送。
殷虹苦苦地悻然一笑。「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