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黃容
他是該放開她,再抵死糾纏下去,只是徒增兩人的痛苦而已。熾烈怒燃眉之急的慾火給無情燒息了,汗顏於方纔的衝動,他喟然輕歎,傷心地轉過身子,躍回岸上。
「喂,別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兩旁的礁石陡滑,寒曦幾度攀上又滑入水中,濺起的水花,將她淋得好不狼狽。
「我是不想娶你,甚至從沒動過這麼愚蠢的念頭。」蕭索的背影,緩步移至枯籐下,悵然平眺蒼茫的草原。
眼中除了冷淡還是冷漠,就像他從來不曾愛過她。
寒曦將欲反唇稽刺,怨聲譴責的話語,一一嚥回肚子裡。他已成功的傷害了她,在這種男人面前痛哭失聲,苦苦哀求都是無濟於事的。
她不要讓自己變成沒出息的女人,她要爭氣的,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粉碎他卑劣的企圖。
「最好。反正我也看不上你。」所有的勇氣全在他凜冽的一瞥裡蕩然無存。寒曦垂眉,用睫毛蓋住疼楚的眸,務使自己表現得更堅強些。
真是活見鬼了,她怎麼會對一個才「認識」不到十幾天的男人,用情如此之深?他……他充其量不過是……算了,有予置評。
寒曦氣呼呼走到放著包袱的劃叢,拿出一件乾淨衣裳,拎在手中,「我要換衣服,你不許回頭,並且注意看著四周,別讓旁人窺見。」
張錯文風不動,耿忠地執行他的職責。
如果她能夠反擊或駁斥他,張錯的心裡或許會好受一點,但她沒。依她的性情,如此默默的承受,並不代表她認輸或脆弱得無力回應,而是要命的逞強。她故意放慢動作,伺機窺探他,等著他克制不住,軟語過來向她賠罪。可,他沒有。直到她換好衣裳,扭乾濕透的懦裙,他始終昂立如松,悄無聲息。
敗得這麼慘,實在有夠沒臉。
草草收拾好包袱,寒曦負氣地,抿著唇橫衝直撞,趕在他前頭。
雨不知何時停的,一彎磨擦月高懸枝頭。呀!原來已經這樣晚了。
悵悵落落的心情,一點飢餓感也沒有。兩人無語地,一前一後,彷如一對拌嘴的小夫妻。
這陣子,寒曦老覺得胃口不佳,而且常有心欲嘔的現象。八成是吃壞肚子了,明兒到鎮上,記得到藥鋪買點藥吃。
糟!等不及了,「嘔!」
「你?」張錯愕然奔上前。
「沒事。」拂開他伸過來的手,突然一股酸楚湧上喉間。「嘔!」怎麼嘔出來的全是酸水?
會不會是餓壞了?
「你的氣色很差,我帶你找大夫去。」不許她拒絕,張錯執意要她靠著他的肩胛,由他攙扶而行。
「少在那兒假好心,飯都不給我吃,看什麼大夫?」吝嗇鬼!鍾子錫他們要比他大方多了。
「餓了?」戌時已過,怎麼他渾渾噩噩,竟忘了用膳的時間。「我帶了乾糧。」張錯布包裡暗藏著大量吃食,令寒曦幾乎把黑靈靈的眼珠子瞠得掉出眼眶來。
肉乾,饅頭,醬菜,醉雞,熏鴨……天哪!來五,六個大漢也吃不完。
這哪是乾糧,簡直比任何佳餚還要美味。
寒曦一屁股坐在地上,捲起衣袖,老實不客氣地先報銷掉一隻肥碩雞腿,接著風捲殘雲,每樣都不肯放過。
「你不吃嗎?」虎視眈眈地盯著人家,很不自在呀!
張錯淺淺勾動唇畔,「我不餓。」自從她痊癒後,他就日日夜夜寢食難忘,幾欲狂亂的苦楚,令他早已食不知味。
「怪人。」趕那麼遠的路,居然不餓?他的身體是鐵打的嗎?
寒曦懶得理睬他,兀自將五臟廟祭得酊暢,一古腦又全吐了出來。
「是不是吃太快了?」
又沒人跟你搶,有必要狼吞虎嚥嗎?
「不知道。」那心伴隨痛苦的翻攪,源源不絕地竄上咽喉,急噴出口。
寒曦趴在大石頭上,耗盡全部力量,連僅存的酸液,也一併冒湧欲嘔。
「是你,鐵定是你在食物裡放了毒藥,故意害我,不然幹嘛一口也不吃?」壞心眼的傢伙!她掄起拳頭,極沒淑女風度的,便往他身上打。
「冷靜點。」張錯被迫地擁住她,唯恐她因太過激動反而傷了自己。
他愛她,疼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害她?
「我都快難過死了,怎麼冷靜?你吃,陪我一起吐。」不肯動手幹脆喂。
張錯不再拒絕,一口接一口,將送進嘴裡的雞,鴨,肉乾,全咽進腹中。
唔?怎麼這樣餵他的感覺好好?是什麼道理嗎?她八成中毒太深,才會產生亂七八糟的綺思幻想。
寒曦一心急於看他出糗,忘了自己正跨坐在他腿上,兩人近在咫尺,連呼出的氣息,都綿密地交混著。
又有違好女孩的端莊形象了,趁沒人瞧見,趕快滑下來,以免遭人非議。
嘿!東西都吃完了,他怎麼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你不覺得心口灼熱,酸脹欲嘔嗎?」
「不覺得。」脹是有一點,她毫無節制,塞得他好飽。至於嘔吐,則完全無此跡象。
寒曦滴溜的黑瞳,狡黠地轉了兩轉,「你事先吃過解藥了?」
「什麼解藥?」
「還裝。」衝動的她,等不及張錯自動招認,已經將柔荑探進他懷裡,大張旗鼓地一頓搜刮。「這是什麼?」
她手中握著一條白色絲絹,上邊隱隱的繡著幾行字……
「大男人也學姑娘家暗藏手絹,羞也不羞?」
「還我。」他臉色一沉,厲聲道。
「偏不!」她迅速打開絲絹嚇!這女紅實在不怎麼樣,字也歪歪斜斜。
執子之手,與子……
張錯手腳太快,害她只匆匆瞄到一行字。
「是你的心上人送你的?」禁不住兀冒的妒意,她又想嘔吐了。
「是的。」張錯摺好絲絹,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懷中。
這條手絹是寒曦負傷時,他從她身上找到的。以他倆的相知相惜,無需追問,便猜得出,必然是要送他的。
她親手刺繡的字,卻已不復記憶,想是幽冥中早已注定,他倆終究無緣。
「你無恥!」好個見一個愛一個的採花大盜。寒曦氣得醋意大發,「告訴我,她是誰?」
「你不必知道。」知道了只是徒增傷感。
「不,我有權利知道。」抓住他的衣襟,偽裝的堅強,終於忍不住淚眼婆娑。
「她是個美麗的女子,是個……教人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好女孩。」倉皇回眼看,拋給她一記輕愁。張錯無言地,繼續走向回京的黃沙路。
是晴天霹靂吧?寒曦呆若木雞,久久,久久無法回神。
她的悲哀,心痛完全不需要醞釀,直接而且冷硬地直竄肺腑。
不相信自己有那麼在乎他,她猛烈搖搖頭,想把他連人帶影一起拋向九霄雲外,可,她辦不到,越拚命掙扎,越覺他有蠱魅人心的魔力。
這個臭男人……「喂!等等我!」
∞∞∞∞∞
回春藥鋪?
這是鎮上唯一一家賣藥兼看診的鋪子。寒曦站在廊下,冷冷地交代張錯。
「你先在這兒等我,我自己進去。」她不要藥鋪的掌拒和客棧的小二一樣,誤當他們是一對「賢伉儷」。
藥房頗大,寫著藥名的小抽屜佔滿整整兩面牆,地上還堆了許多尚未切割分置好的藥材。
櫃前的夥計引著她走進後堂,「台階,小心點。」
大夫是一名五十上下年紀的老先生,花白頭,頗親切和藹。
他仔細地把過寒曦左右兩手的脈搏,眉開眼笑地說:「恭喜你,是你懷了身孕了,你家相公有沒有陪你一道過來?」
「懷……孕?」寒曦感到雙手抖得厲害,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發冷。
怎麼會呢?她不過是……
原來那樣就可以受孕。天!她怎麼那麼愚蠢?現在怎麼辦呢?
「沒錯,大約有兩個月了。最近有沒有害喜得很厲害?」
「害喜?」如此「艱澀」的名詞,寒曦可是第一次耳聞。
「是啊,會不會感到心想吐,吃不下東西,常常吃了又吐,胃裡翻攪得極不舒服。」
一顆豆大的汗才自光滑額際滑下,一顆顆,悄然暈化於衣襟,像被生擒活逮的偷兒,心虛地逃離粉頰。
寒曦忙摀住嘴,怕一不小心匯漏那無可告人的惶恐。
「那……怎麼樣才能讓我不再嘔吐?」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怎樣才能把「懷孕」變沒有,或變不見?
兩個月?完了,「他」不是張錯,而是……
是誰呢?混沌的思緒,令她一時間根本記不起來曾經跟誰有過肌膚之親。
噢!老天爺,怎麼會這樣?原來她不止是個隨便任性的女人,還……還是個放浪形骸,不知儉點的淫婦。
無限懊惱地,她突然好恨好恨好鄙視自己。
「沒有辦法,這種現象過一陣子就會自動消失,不算是病,熬一熬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