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黃容
「你瞭解趙兄的為人,認為他適合你?」
他這簡明扼要的一問,寒曦竟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她對趙穎仁的概念本就是一片空白,一個從沒在意過的人,為什麼要去瞭解他?
「要想這麼久?」張錯一逕平和的語調。
「他斯斯文文,頗有學識,而且……」寒曦已經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還是想不出趙穎仁有何吸引人之處。「至少他比你溫柔,比你解風情,比你……」
忽地,她的雙眸轉紅,淚盈於睫,旋身想走。他的手卻輕按在她肩上,阻止她逃避現實。
「我以為你是個不會落淚的女子。」
沒錯。她從不哭給別人看,但每次一遇見他,就不能遏止地濡濕眼眶。想不透是什麼原因,索性把頭埋進他胸窩,拿他的袍子當拭的手巾,任由淚水把自己和成一團軟泥。
寒曦慢慢撫平紊亂的心緒,也哭得夠多了,才緩緩推開他。「你是壞人。」
張錯苦澀一笑,「如果我是壞人,你早已是我的了。」在他眼裡,不計後果、不不擇手段得到一切的人,才是罪無可贖的。
和亡命天涯相比,兒女私情其實微不中道。素來豁達爽朗的他,在倉皇奔出城的那一刻起,恍然明白人生的灰冷絕望,頓覺自己的力量如此微渺,如此容易被愚弄,如此無法自主。
在知道自己成為逃犯,並連累十二名情同手足的兄弟時,他的自責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深沉。
他以緘默塵封的情感,借冷悍抗拒如濤洶湧的傾怒。憤怒、仇恨、妒火夾雜著痛苦的碎屑,在他的腦海中載浮載沉,時時刻刻提醒他,他與她是不相配,是沒有未來可言的。
寒曦愕然睇著他,籠罩頂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踮起腳跟,環住他的頸項,獻上一記深情的吻……
張錯被動地摟住她瘦瘦不堪一握的小蠻腰,低首迎向她亮晶的黑瞳,他瞭解自己割捨不下這個任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為了她,他必須有所行動。
「其實我是騙你的。」寒曦實在捨不得移開他弧度優美,溫溫熱熱的唇,可,老這麼「黏」著人家,似乎有違良家淑媛的風範。
「嗯?」張錯不明白她何以出此言。
「其實我並沒有答應趙穎仁的求婚,我只是想……」
「試探我?」他終於通氣了。
「對呀!」不親他沒關係,反正還是可以賴在他身上。寒曦愛嬌地仰著臉,一副沉浸幸福的滿足樣。「可惜你沒通過考驗,也許……你的感情不像我付出的那樣多,才會無動於衷。」
「不准冤枉我。」用力將她攬進臂挽,強迫她傾聽他狂猛的心跳。這顆火熱的心,豈容置疑?
倉皇的淚嗆出寒曦原已濕透的眼,哽咽的嗓音不住喚著他的名字。
「娶我,娶我好嗎?」她近乎哀求。
「會的,會有那麼一天的。」他曾暗自發誓會一生一世對這個女人好。然而現實捉襟見肘的處境提醒他,妄性而為,只會帶給彼此更多的痛苦和折磨。
「什麼時候?」她要確切的答案,肯定的時間日期。
「你爹放棄緝捕我的那一天。」他不能以帶罪之身娶她入門,這是最基本的條件。
只要他叛亂罪名一天不除,他就絕不娶妻生子。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斬血可流,唯獨不能拖累他人。真要有那麼一天,他寧願孤然一人,瀟灑來去。
寒曦滾燙的熱情,一下子跌入冰窖裡,冷得渾身顫起哆嗦。
「萬一……萬一……」盡歡之際,悲從中來。「抱我,抱緊我。」
對未來無從預知的恐嚇,加深她焦灼的渴求,忙亂中,她覺得他的唇已先附著她的,正傾注萬般愛戀的磨蹭吮舐著。
「你盡可以要我,我絕不後悔。」他激情的撫觸宛如電波,令她一陣暈眩。
寒曦頓覺自己的青衫襦裙被簇擁到腰際,腰際以下則繚繞著一股野性的氣息。
「等我,給我一點時間。」他的聲音揉入撕裂的淒楚,那是強自抑制後的苦澀。「我等得還不夠久嗎?」她低迴似的吶喊教他悲不自已。情感要他勇往前,理智卻要他三思而行,天人交戰的痛苦使他汗如雨下。「哼!」妒焰狂冒的冷嘲熱諷哼聲,分開了兩個纏綿相擁的戀人。寒曦赧然地整肅衣衫,脹紅的小臉,依然眷戀地看向比她好不到哪裡去的張錯。
「穎娟,穎娟!」趙穎仁追著妹妹而去。
怎麼?這對兄妹可真是臭味相投。
寒曦翻了個大白眼,無奈地與張錯相失而笑。
「要不要過去瞧瞧他們在搞什麼鬼?」既然確定了他的心意,便無需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從今兒起,她要陪他共同向逆境挑戰,不達目的絕不低頭。
她開心地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邀他一起去看好戲。
張錯拭去額間的汗水,搖頭道:「我送你回去。」
他對趙氏兄妹一點興趣也沒有,在他們破壞了他倆的好事後,更是沒心情和他們碰面。
「也好。」寒曦乖順地挽住他胳膊,如一對恩愛的伉儷,相倚而行。
「穎娟,不可以,回來!」趙穎仁的呼喊急迫得很不尋常。
會不會出了什麼亂子。
張錯與寒曦只互望了一眼,旋即極有默契地一同往回走。
東北野郊有一座深不見底的湖泊,兩岸各栽種了十幾二十棵的楊柳樹,濃濃柳蔭隨風輕拂,很有佳人獨行的淒美氣氛。
寒曦平常不太到那去,一方面因為遠,另一方面則是害怕落單,倘使有個不測,那她的張錯怎麼辦?她可不准別人妄生染指他的念頭。
他是她的,現在和以後都是。
想著想著,下意識地握緊他的臂。他彷彿懂得她用意,牽住她的大手緊了緊,像在做一種無言的宣誓。
「穎娟——」趙穎仁再次發出尖銳的嘶吼,「快來人——」
張錯立即施展上乘輕功,奔向湖邊。
「怎麼回事?」
「她……她掉進裡面去了。」
張氏一怔。須臾,隱隱約約見到趙穎娟那紅紅金亮的釵正一寸一寸沒入湖底……
寒曦第一次發覺藍黑的底端,是個深不可測的深淵。湖面上看來平平靜靜,其內部常成漩渦或湍流,總是又急又狠,水性再好的人,也可能在瞬間被吸入底部……她想叫,卻困難地如哽在喉,怎麼也發不出任何聲響。幸好張錯水性極佳,有他在勢必能化險為夷……。
趙穎娟連喝了好幾口水,她的烈性不亞於寒曦,但凡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可惜剛毅的自信決心,卻被湖水嗆出強大的求生慾望,但此時愈掙扎愈會往下掉,兩條腿像綁了鐵錘般,遠非她的力量所能指揮……
在半浮沉的迷濛之際,有人抓住她,將她往白晃晃的烈陽處拉,已經無法呼吸的她猶胡亂舞動雙臂,好不容易扯住一隻孔武有力的臂膀,便死命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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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醒時已是掌燈時分。趙穎娟躺在家中的閨房內,有人輕輕推開她的房門,端進一碗香味四溢的熱粥。
「出去!」她忿然大吼。
為她送熱粥來的女子,正是寒曦。
「你一定餓壞了,先把這碗粥喝完再生氣不遲。」和一人萌生輕生念頭的女人一般見識,似乎有違名門淑媛的風範。
「我就算餓死了也不要你管。」趙穎娟目露凶光,好像要把寒曦吃掉似的。
「你再怎麼討厭我都沒關係,但大可不必和自己的肚皮過不去吧?」要不是伺候她的丫頭得了風寒,她才不願到這兒招惹閒氣。
她沒料到寒曦會把話說得這麼直,「你究竟是人攻於心計的人,外表柔柔弱弱,心裡卻一缸了禍水。」
寒曦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喝?我自己喝,誰希罕你!」
唔,蔡嬤嬤的手藝真不是蓋的,隨便一碗清粥也能煮得清香可口。寒曦一口接一口,故意嘖嘖嘖吃得津津有味。湯匙,碗筷清脆作響。
趙穎娟一整天滴水未進,的確餓得飢腸轆轆,眼看她風捲殘雲吃得碗底朝天,不覺慌了起來。
「喂,你不是說,那是要給我吃的?」
「你剛才叫我別管你的死活,為了不讓你為難,我只好代勞嘍。」還剩一點湯汁要不要呢。
寒曦眨著大眼睛,臨末還用舌頭在嘴繞一圈,滿足得一塌糊塗。
「可惡,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趙穎娟薄利的唇,發出不滿的怒吼,黑白分明的眼中冷冷燃燒著忿恨。如果現在給她一把刀,一定會毫不遲疑的把寒曦剝成肉泥。她從第一眼看見她就知道,這個敵作清貧的劉寒曦,陰謀破壞她和張錯的好事。
張錯陡然出現的那一天,她曾以為他是鉗著賁劍來追她入宮的西門雪,是她生命幸與不幸的主宰者,孰料,劉寒曦一來,所有的一切全走了樣,她是妖魔,是前來扼殺她快樂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