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黃容
「是我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有何區別?」他陰惻地擰開目光,拒絕再回答寒曦所提出的任何問題。
第二章
張錯將蹬子狠磕,感歎胯下駿馬,無辜地必須陪他浪跡天涯。前路茫茫,僅餘一溜黃塵於林中久久不散。
誰落難,徒呼奈何?
暮色自遠山暗哀而來,一縷炊煙漸飛漸高漸冉悵。
張錯陡地心中一動,總算明白生命無常。他還是有所牽掛,那個遠在清苑的故鄉。
急奔的當口,他驟然止住,朝另一個方向飛馳。
回家一趟。
打從變故發生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娘。原想劉建都會是個豪氣干雲,什得耿忠相待,且將能助他平反冤屈的爵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寒曦旁敲機時擊,打聽他的底細時,之所以不能坦白告知尚有一老母蟄居清苑長恨山,就是擔心會有這一天。未能承歡膝下,盡人子之孝,已經夠教他遺憾的了,豈可再連累老人家。
馬背上的張錯,方寸間懷有無限的傷感。
陡地,胯下馬兒一個踉蹌,還沒瞧清楚何以林蔭道上佈了絆馬索,可憐的鬃烈軍屬駒已疼楚地哀鳴。說時遲,那時快,林中衝出十餘人,刀劍交加,齊攻而上。
張錯大吃一驚,忙拔劍應戰。塵土飛揚,這些灰頭灰臉、狀極狼狽的突者,原來是自己人,他的部屬,左清風、郭萬里、鍾子錫……共十二名。
「怎麼你們……」
「我等願意和大哥共進退。」左清風一臉義薄雲天的凜然。
「千萬使不得,諸位乃才能出承的將士,好好踉著侯爺,他日必有一番錦繡前程。」到了這步田在張錯仍寧可相信,劉建都對他下達誅殺令,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大哥不需要再為那忘恩負義的狗侯爺美言。」鍾子錫遞上一張公文,「您自個兒瞧瞧。」
那是安邦侯府發出的通緝令,上面繪有張錯的肖像,旁邊註明「欺主叛亂」之罪的逃犯。
「西門雪那狗娘生的,派人將它張貼得到處都是。大哥,我們現在是同乘一條船。」郭萬里表態得夠明瞭,他要和張錯情義相搏。
「張某何德何能?」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原來這就是他為安邦侯數次出生入死的代價。
「大哥若再推辟,就是瞧不起咱們。」
「這……」果敢悍勇的武將,忽然路躇不泱。
「大哥犯不著擔心我等的安危,憑安邦侯那些嘍囉還奈何不了我們。唯仿最重要的是下一步該怎麼走?」鍾子錫是十二人當中最靜睿智的一個,「皇上曾托人打聽過大哥。」
皇上?!
張錯搖搖頭,眼底不經意地泛上一絲鄙夷。
並非他有意瞧不起這位「天之驕子」。而是他真的很沒出息。雖然安邦侯陰謀造反,為人不齒,但這也難以改變漢皇懦弱無能的事實。
「跟隨這樣一名昏庸愚昧的皇帝,遠不如落草為寇,來得逍遙自在。」郭萬里說中了張錯的心事。
「我同意。」左清風道:「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才是我輩中人該做的。」
四下登時沉寂焉,大伙都在等張錯做最後的裁決。
他十五年習劍,十五年攻書,所為何事?
張錯心亂如麻,緊咬著牙跟。清苑老家一時半刻是回不去了。長城內外又聚滿了捉他的官兵,難道天下之大,竟無他容身之地?
悠雅的樂音,輕柔飄入耳內。寒曦坐在一匹迷你馬背上,口裡含著一片綠葉。
她終於「又」尋到他了。
趁張錯還沒大發雷霆之前,她先自行招供:
「是我騙鍾大哥帶我來的。「
鍾子錫心虛地低下頭,靜候張錯給予責罰。即使他並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朗才女貌配成雙,本就是天以地義的事,天曉得他們老大是否腦筋有問題,竟一再拂逆人家的好意。
「有事?」張錯木著臉,語氣硬邦邦的。
寒曦從馬兒背上卸下一大堆吃食,拎起三隻熱騰騰的烤雞。「這些乾糧,應該足夠咱們一路上止饑用。」
張錯接過,提手示意,「大恩不言謝。」
「不要客氣,那……我們可以走了吧?」她開心地催促著。
「後會有期。」他背負的東西太沉重、太複雜,雖有點不忍,依舊決絕地,「前路茫茫,就此拜別。」
「又要拋下我。」這麼狠心。
如果用眼淚可以留住他,寒曦會毫不考慮地大哭一場。
「張某逃亡之身,不敢連累小姐。走!」張錯一躍上馬,刻不容緩地絕塵飛馳。
寒曦立在霞輝餘光中,倨傲地忍受他的無情。被棄後的極度不甘心,令她兩手拳頭緊握,彷彿在等候他回心轉意。
人與馬的距離越來越遠,鍾子錫等大伙縱使有一百個捨不得,也無計可施。
狂奔中的張錯,胸膛被難以言喻的矛盾侵擾著。推拒這樣一名女子,非但無情,而且無義。然,追殺令下達了,她若跟了自己,將是個什麼樣的結局?若在昇平盛世,兩情相悅,或有追逐之心……
到了很遠很遠,他畢竟捺不住,迅速望了她一眼。
寒曦見到這一幕,欣喜若狂。
但最後,他還是硬著心腸,再也不見回頭。
寒曦倍感失落,像當胸被捶了一拳,痛人百骸。如果這是安全的話,她情願危險。心火突冒,用力撕碎手中的綠葉,狠命撒向空中。
∞∞∞∞∞
運氣真是背到家了,才一入城就遇見陰魂不散的西門雪。寒曦有預感,此人出現,絕無好事。
她切齒冷笑,「來捉我回去邀功、討賞的?」
她私自逃出侯府,讓她爹娘知道了,肯定要嘗一頓排頭。
西門雪皮笑內不笑地揚起嘴角,「小姐如果不願回去也行,只要讓我確定你是安全無恙的。」
這是什麼意思?寒曦有聽沒有懂。
「屬下在涼翠山有座可園,雖然比不上侯爺府的華麗壯觀,卻也雅致寫意,正適合像小姐此等雍容的女子居住。如何,你想去小住幾段日子,我保證不讓任何人過去打擾,而且小姐還可自由出入,隨便愛上哪就上哪?」
條件似乎優異的不答應就是傻瓜呆。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俗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通常是不安好心的。
他渾身上下,包括頂上那梳得一絲不苟、油得發亮的頭,都無法跟「好心」二字扯上了點關係。
「如果我說不知道,你相信嗎?」接著笑得肩頭亂顫,前仆後仰。
有病,這有什麼好笑的?
寒曦明知不妥,卻還是一口答應,因為她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西門雪武藝高強,唯張錯足堪略勝一,除非她想乖乖回候府,等著被她爹亂點鴛鴦譜,隨便匹配給她相中某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否則最佳的選擇就是跟他回可園。
「你那個可園離這裡很遠?」涼翠山位於何處,她完全沒概念,萬一就在附近,她豈不是三兩天就極有可能被爹給逮回去。
「二百多里,你說遠不遠?」西門雪老喜歡用問題來回答別人的問題。
哇,對一個大門「少出」,二門「少進」的千金小姐而言,二百里跟十萬八千里幾乎沒什麼差別。
那麼遠怎麼去?她既不諳輕功又不會騎馬,「這……」
雖說離京城遠一些有利避開她父親,但不也同樣和張錯遙遙相隔?如此一來,想再見他一面不就難上加難。
「它是朝哪個方向,東?南?」
「西北。」
「呵!」寒曦喜上眉梢,兩隻滴溜溜的黑瞳立刻大放異彩。「好,我跟你去。」
西北正是張錯一行人所走的方向,她簡單的思維告訴自己,只要方向對,要找人容易多了。
「不再考慮考慮?」語調嗅得出濃濃的醋意。
「我相信你。」她笑咪咪地衝著西門雪,露出一副可愛的小虎牙。
「很好。」西門雪點頭,不自覺地盯著她猶如蓉曉露的粉嫩臉蛋。
寒曦背脊微冷,直覺地想打退堂鼓。這人陰森得好恐怖。
「走。」他不給她反悔的機會,猿臂輕提,遛令她動彈不得,只能緊緊隨他馳風而行。
西門雪一向心思縝密,步步為營。涉足江湖十餘載,戰無不克,攻無不勝。唯獨遭逢張錯之後,連吃兩記敗仗。這是他永難抹滅的恥辱,更是心頭最深沉的痛楚。總有一天,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連裡子、面子一起掙回來。
因他手中握有一張王牌,掌握住她,張錯還跑得了嗎?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連他都心動的女人,不信張錯可以心如止水。
∞∞∞∞∞
近午時分,張錯一行人途經永寧和桃花渡,來到濟和縣。忽地,聞到一股焦糖的香味,他們大半天沒吃東西,這會兒已是飢腸轆轆,當即頗有默契地不約而同隨著香氣,找著一家招牌寫著「松鶴樓」的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