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黃容
雩娘的脾胃總抵抗不了食物的香味,可她並不知道,她狼吞虎嚥的樣子依然魅力無窮,甚至益發撩人。
唐默抽出桌上的餐巾,為她拭去唇畔的芝麻。她不懂風情地,只是憨憨一笑。他則迷戀這種肢體的接觸,手掌摩挲著她如嫣的水頰。
「你喜歡我?」她傻氣的問。
「喜歡。」
唐默話聲甫落,她高興得胃口大開,馬上又多吃了一副燒餅加油條。
可惜這樣歡愉的時光沒能持續太久,書懷是第一個前來破壞的討厭鬼。
唐默聽到她尖拔的嗓子,馬上攬緊眉頭,「我上去換衣服。」
「喂,老哥,小雩到底在不在——」書懷像唯恐天下不知似的一路喊著進來,「小雩?」
「您早。很抱歉昨兒沒事前知會您,我又還沒學會千里傳音,請您務必見諒。」零娘恭謹地一個勁小心賠罪,將書懷請進屋裡。
「你果然在這兒,我就說嘛!」對於雩娘中途「落跑」一事,書懷似乎並不在意。「我表哥呢?」
「在樓上。」
「喔。」見到桌上有吃有喝,她很自動自發的統統塞到嘴裡去。「嘿,你的頭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劉學松找人打你?!那王八蛋,我就知道他陰險狡詐——」
「不是的。是我不小心自己弄傷的,不關劉先生的事。」雩娘怕她吃多噎著,忙端起牛奶要她喝下。
書懷大概真的恨那姓劉的恨到骨子裡去,什麼壞事都往他身上賴。
唐默穿著一襲灰黑色西裝,手裡提著沉甸甸的公事包出現在樓梯口,一副君臨天下的睥睨神情。
書懷從小跟他一起「打」大的,對他可謂是熟得快爛透了,卻也三不五時為他俊美得教人驚艷的容貌給吸住目光。
「上班啦?」書懷眼裡看著他,口裡嚼著蟹殼黃,所有感官全滿足得不亦快哉。
「嗯。」他昂然下樓,眼底只容納一抹倩影,「記得我交代你的話。」
關門聲在書懷錯愕不解中戛然止住。他倆在打什麼暗號,故意不讓我知道?
「他認祖歸宗啦?」從他對雩娘親暱的叮嚀看來,這短短一個晚上,勢必已產生強大的化學變化。
雩娘溫婉地搖搖頭,「愛新覺羅對他而言,是陌生了些。我不做那種奢望,只要他肯收留我,我就願意一輩子為他效勞盡忠。」
「那我呢?我是他表妹,他是小王爺,我起碼也該撈個郡主、格格什麼的。」
零娘噗吭一笑,「真對不住,雩娘以前沒見過您,不清楚您究竟是哪位皇親國戚轉世,所以,只有抱歉了。」
「就知道我命不好。」書懷長吁短歎兼自怨自艾完畢,便抱起她剛剛拿進來預備送去婊框的字畫。「反正你沒事就好,我走了。死不了,活兒仍得照干,否則就只有喝西北風了。」一個沒抱好,倏地滑了兩軸下來。
「啊!這是楊明時楊大人的墨寶。」雩娘撿起畫軸交還給書懷。
「你也懂古畫墨寶?」書懷打趣地問。她在藝術學院旁聽了四年的美學欣賞,都還沒本事一看到字跡立即知曉作者是何人呢!而雩娘匆匆一瞥,居然就能正確無誤的點了出來。
「略知一二。」其實她忒謙了,在怡親王府她可是頂頂有名的才女,舉凡琴棋書畫全能來上一手,也正因為如此,才特別獲得宏冀小王爺的眷寵。
「考考你。這幅『利者義之和也日月得天能久照』又是出自何人手筆?」
「句子乃是出自易經,這勁挺雄渾的氣勢應該是張中堂的傑作。」
「這幅『夜飲東坡醒復醉』呢?」
「蘇軾。」
「這幅『纖零四卷天無河』?」
「韓愈。可惜此乃贗品。」
「何以見得?」書懷將信將疑,把卷軸直的、橫的看得仔仔細細,還是瞧不出端倪。
「這手法雖與真跡近似,但精神氣韻則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雩娘不僅鐵口直斷這幅墨寶是仿冒,另外還有三幅也都不是真跡。「韓愈善用鮮明的意象,佈置超越境界的詩詞意境,清新明麗,淡而有致……」
「等等,太抽像了,你能不能說得比較淺顯易懂?例如紙張的好壞、落款的特殊性或者墨汁的優劣,總之,不要說得那麼撲朔迷離行不行?」
人家是說得很平實簡單呀!
雩娘眨著大眼,為難的不知如何是好。「這些都是很基本的概念。雩娘不曉得紙張、墨水的辨別,識別真偽全存乎一心,那該算是一種本能吧!」講白一點——即是天賦。
書懷亂不服氣地白了她一眼,「也就是說,我怎麼學都學不會羅?」氣人嘛!!「平平」都是人,資質好壞差那麼多。
「不會的,只要假以時日——」
「得了得了,我才不要把大好青春浪費在這些無聊的古物上——」忽地她瞅見雩娘哀怨的眼眸,忙摀住該死的大嘴巴,「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老實說,你比我看起來都還要青春貌美,一點也不嫌老。麻煩你以後可不可以別再『聞古色變』?」
雩娘釋懷地一笑,「要不要我幫你拿?看來挺重的。」
「放心,我是大力土。對了,打個商量如何,你發揮你的才學,我運用我的關係,咱們或許可以……呃,可以怎樣我現在還沒想到,等想到了我再告訴你。怎樣,答不答應?」
你說得沒頭沒腦,教人家從何答應起?!
雩娘一頭霧水地瞪著她,「或許等你想清楚了之後,咱們再從長計議也不遲。」
「說的有理。」書懷手忙腳亂地將一大捆字畫綁在機車後座,又折回屋內找了一隻大型手提袋,磨蹭了老半天總算搞定,揮手走人。
零娘記取唐默的吩咐,將樓上樓下的門窗統統鎖上,就連鄭依霖在外頭嚷得聲嘶力竭,她說不開就是不開,最後逼得鄭依霖打電話向唐默興師問罪。
吵嚷的聲響停了,茶几上的一具黑色物體卻驀地鈴聲大作。
雩娘駭然失色,慌忙退到角落靜觀其變。
「接電話呀,你這個笨蛋!」鄭依霖隔著玻璃氣急敗壞地大吼,「把上面的聽筒拿起來,那是唐先生打回來的。」
零娘仍滿腹狐疑,擔心暗器傷人。不過,念在鄭依霖用力「指導」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冒險聽聽看好了。
「喂?」沒聲音呀!
「拿反了,反了,倒過來。唉!你怎麼那麼老土?!」鄭依霖活像一隻大腳蜘蛛,貼著毛玻璃不停「蠕動」。
零娘依言將話筒轉了個方向,重新貼近耳朵。
「是小雩嗎?我是唐默。」
「呵!」唐先生怎會被關進這小盒子裡去?「你稍安勿躁,我馬上來救你。」
雩娘待要扔掉話筒,到廚房取來刀具時,唐默的嗓音又響起了,「不用,我沒事而且安全得很。你乖乖聽我把話說完。門外的鄭小姐是好意送衣服過來給你,你可以放她進來。中午我會回來帶你去吃飯,OK?!」
「嗯?」最後那個字聽不懂。
「總之,乖乖等我回來,哪兒都不許去。」唐默道完再見便掛上電話。
雩娘滿目詫異,盯著突然傳出「嘟嘟」聲的話筒,像個木頭人似的僵在那兒。唐先生呢?
「喂,出來開門啊?還發什麼呆?!」鄭依霖快氣炸了,精心描繪的彩妝,因五官過度扭曲竟成了猙獰可怕的油墨,和鬢角的汗水混攪成一團。
「是的。」雩娘才按開門鎖,鄭依霖已經整個人跌撞進來。「你不要緊吧?」
「你是問我氣死了沒有嗎?」她氣憤地將一大袋衣物丟在地上,轉身塞進沙發,四肢全張地大口喘氣。「去幫我倒一杯水來。算了,有沒有果汁或別的飲料,要冰的。」
「喔,好的。」雩娘衝到廚房,打開冰櫃,胡亂抓了三、四瓶飲料遞給她,「是這個嗎?」
鄭依霖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會幫我打開呀!」
「是。」雩娘可不懂得易開罐的「玄機」,飛快的又衝進廚房,拿出一柄水果刀,往鋁罐上頭揮手一削——嘿嘿!整齊俐落,恰到「毫」處。
「哎呀!你有病啊?」鄭依霖端著被削去頂蓋的飲料,又驚又怒。「從這兒拉起來就好了,你何必……這招功夫,從哪兒學的?」
糟糕,一時大意又惹禍了。
零娘忙把刀子藏到背後。「我……小時候在鄉下……經常劈柴,不知不覺就……學會了。」不習慣說謊的她,吞吞吐吐編出一個簡直令人噴飯的藉口。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白癡嗎?」鄭依霖生性多疑,而且自小只看武俠小說,不看教科書,這招雖然出手極快,仍瞞不過她那雙牛眼。「從實招來,你究竟是哪條道上、哪個門派的?」
哇!江湖行話都撂出來了。
雩娘決定來個不動如山,以不變應萬變。
「我真的不是什麼道上的,也沒學過武功。不信,你可以問唐先生。」書懷和唐默都鄭重交代過她,無論如何不得洩露她的真實身份,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