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黃容
為避免被他一口接一口咬得嘎吱嘎吱響,甚至親眼目睹自己缺手斷腳、肚破腸流,水靈強打起精神,繼續鼓動如簧之舌,「你看我瘦弱得渾身上下沒幾兩肉,塞你的牙縫都不夠,何必呢?不如去找個比較壯、比較肥笨的,例如剛剛那幾名大漢,你混進來的時候應該有看到吧?」
這樣講好像有點黑心肝呢,那些人縱然壞,但罪不至死呀,那……唉!沒轍了,考慮半天,活得最沒意思的,大概就是她了。
「你吃我吧,不過要大口一點,則讓我掙扎太久、太痛苦喔。」水靈閉起眼睛,努力想一些悲哀的往事,好讓自己死得稍微心甘情願,了無遺憾些。
唉!如此偉大的情操,不曉得能不能留芳萬世?
怎麼等那麼久,還是沒動靜?她不耐煩地睜開一隻眼睛……
「嘿!你在幹嘛?」
那黑豹非但沒咬她的意思,還拚命往她臂彎裡鑽。
想鑽「臂」取暖?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邋遢?喂,停下來!」水靈被他擠壓得仰倒在地。它似乎覺得這「遊戲」蠻好玩的,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添她。
完了,碰上一隻「色豹」。不用檢查,水靈用膝蓋都能猜出,它十之八九是只公的。
「哎呀!不要這樣,不要嘛!」
簡直豈有此理,它居然哈她癢癢。
「你再不安分,我就不要幫你洗澡了!」水靈板起面孔,給他臉色看。
嘿!它可真會察言觀色,馬上乖乖的坐在原地,等著水靈帶它去洗澡。
望著它乞憐的眼神,水靈想硬下心腸都不容易。
「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待回兒幫你洗完澡之後,如果你敢恩將仇報把我咬成稀巴攔,嗯哼!我縱使變成厲鬼,也會回來找你算帳。」
對於她聲色俱厲的恐嚇,那只黑豹只以呆呆的目光響應她,今水靈十分氣餒。
「算了,懶得跟你計較,到後頭去吧。」
這間木屋後邊有座水井,供應附近五、六戶人家的用水。
好在現在已過了亥時,大伙都睡了,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她正在做一件——極其愚蠢的事。
「坐到這邊來。」水靈丟下木桶,扯住繩索,準備用力往上垃,那黑豹卻搶先替她把裝滿井水的木桶給拉上來。「嘿!你挺勤勞的嘛。」
它博得水靈的讚賞,高興得以口代手,把木桶重新拋入井中,一桶接一桶,一共提上來七、八桶水,其動作之純熟,此起水靈毫不遜色。
「你……」水靈傻眼了,從它一出現,每個舉動都令她錯愕不止。「夠了夠了,除非你要泡澡,否則提那麼多水做什麼?」她蹲下身子,輕輕撫向它的背脊。
它的確與眾不同,龐大的身軀,高聳的個子,黑得發亮的眸子,實在很難想像它會這麼溫馴聽話。
水靈拿了一條乾淨的布,為它把身上的水珠擦拭掉。
「好啦,現在你可以回家了,至於我對你的大恩大德——喂!」該死的東西,一溜煙又跑進屋子去。
她是要它回高原上、山洞裡,或隨便哪個荒郊野外,總之,除了她的屋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哼!看我不把它掃地出門,我就不姓晏。
水靈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旋踵走了進來,登時又愣住了。
這傢伙不但賴著不肯離去,而且臉不紅氣不喘的佔了她的床位。
欺人太甚!她抓了一枝掃帚,看看覺得不夠粗硬,趕緊又跑到屋外,把平常用來挑豆腐腦的扁擔扛進來。
我數到三,再不下來,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誰叫它丁點分寸也不懂,先是把她嚇得半死,接著又逼她充當丫鬟,現在更是得寸進尺,連她的床都敢霸佔。是可忍、孰不可忍,水靈非要爭回一些當主人的尊嚴不可。
黑豹渾然沒將她和那根扁擔放在眼裡。它站起身,看著那張略微嫌小的軟床,客氣地把身子往裡頭挪了挪,空出半個床位給水靈。
天要亡我嗎?水靈睜著她那晶燦的大眼睛,作夢都不敢相信今晚所見到的這一切,手裡的扁擔隨著她的雙臂不停地抖動著。她承認,她確實沒那膽子打它,她甚至連罵它都禁不住提心吊膽。
可,夜已經很深了,她身上又沒有多餘的銀兩可以去住客棧,這要如何是好?
「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很可憐了!你什麼人不好去欺負,偏偏挑上我,你實在是——」她平常很少罵人,況且它還是只豹,一時之間找不到適當的詞彙,索性用瞪的。
這招頗有效哦,黑豹登時站了起來。
「這才對嘛,天色已晚,你——」
它直挺挺地朝她走了過去。
「你要幹什麼?」水靈一個踉蹌跌在木板凳上。
黑豹低下頭,咬住她的袖子,拖著她走向床邊,並推她上床去。
原來如此,水靈心中寬慰不少。「其實你只管回去就好了,用不著這麼有禮,我自己會上來睡的。」
誰知她才躺下,黑豹也跟著躺在她身旁,還緊挨著她,嘴裡依舊咬著她的衣袖不放。
吾命休矣!水靈動都不敢動,全身僵直地斜睨著它。
嘿!它睡得可香甜了,頭枕著她的玉臂,身子湊近她的腰際,呼吸十分均勻,偶爾還夾著一、兩下鼾聲。
水靈快吐血了。她自認心地善良,三不五時地做點好事,怎會得到這麼慘無人道的報應呢?
窗外月已西斜,蟲鳴逐漸隱去,星星眨著倦眼。漫漫夜空中,唯獨水靈猶自嘀咕,咒罵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不知是北山的三清宮,還是南山的淨慈寺。水靈擔驚受怕了一個晚上,到了此時方才迷迷濛濛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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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遠山的晨鐘再度響起時,她才自睡夢中驚醒。
「糟了,卯時都過了,再不出門,市集的人都要散了。」她匆匆忙忙梳洗完畢,才想到黃豆忘了先泡水,也還沒磨好,哪有豆腐腦可以賣?
沮喪地,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屋後,心想早市趕不及,就改到黃昏的市集去賣好了。橫豎是做生意,只要能賺錢填飽肚子,到哪兒賣不都一樣。
站在屋簷下,她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弄糊塗了。記得……她昨晚和那只黑豹鬧得筋疲力竭,根本沒力氣一早起來……怎麼這兒會有兩桶已經做好的豆腐腦呢?
對了,那只黑豹呢?
她倉促走入屋內,見床上空空蕩蕩的,哪裡有黑豹的影子。
這些豆腐腦不會是它做的吧?黑豹也會做豆腐腦?太離譜了。她寧可相信,這些豆腐腦是鄰村某個不知名的少年郎,因為暗戀她,而主動過來幫忙做的。
嗯,既然有豆腐腦可以賣了,就該先吃點東西,然後準備到大街上幹活去。
幸好昨兒個炒了糯米飯,現在剛好可以拿來當早膳。咦?她的糯米飯呢?昨晚她明明放在櫥櫃裡的呀!
一定是那只可惡兼厚臉皮的黑豹,哼!偷吃人家的東西,連聲謝謝也沒說,就拍拍屁股走掉,沒禮貌的傢伙。
「下回別再讓我撞見,否則定要它好看。」水靈叨叨絮絮地罵個不停。「不行,我再也不要見到它,它走得越遠越好,醜東西、壞東西、好吃鬼……」
轉到屋後,把豆腐腦挑了出來。她原就嬌小的身子,叫那兩桶豆腐腦一壓,益發顯得弱不禁風。
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也真是的,一口氣做那麼多幹嘛?害她扛得好吃力。
從她家到大街上,約莫一里遠,水靈通常要花半個時辰才到得了,而現在挑著這兩大桶,恐怕得耗上一、二個時辰了。
穿過小巷,再走進柬圳橋,遠遠望見她的手帕交——筱君朝她飛奔過來。
「水靈——」她慌張地喚著,「水靈,你快躲起來,有一群惡棍要來尋你的晦氣。」
她的晦氣已經滿滿一屋子了,還不夠多嗎?
「都是些什麼人啊?」她把豆腐腦擔子放在路旁,看看若苗頭不對,便以最快的速度開溜。
「就是上口村周員外他兒子嘛。」筱君拉著水靈倉促躲進左邊的一排廢棄的瓦合內。「你還記得吧?上個月十五,他們曾請了一個媒婆到你家裡去的。」
水靈當然記得,那個周永富神氣叭啦的,一個勁的吹噓他家是如何的有錢有勢,自己又是如何的受城裡姑娘們的青睞,臨了還不忘提醒她,他看上她是她的福氣,要她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當時幸虧筱君她娘過來幫忙解圍,才把他給趕走,沒想到他今兒個又跑來了。
「那怎麼辦?他不會來硬的吧?」水靈一張已嫌蒼白的臉蛋,道會兒更是一絲血色都沒了。
「不礙事。」筱君所然道:「你先從這兒繞道到大街去,我在這兒等他們走遠了,再幫你把豆腐腦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