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黃茜
「這就是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這麼大的改變。」林詩皓替他作結。
「你不喜歡史佳?」丁鴻鈞瞇起眼睛,看著她冷淡的反應。
「不是。」她搖搖頭。「就是太喜歡了,我不得不為她想。你們這樣背景、地位相差懸殊的兩個人在一起,她要承受多少壓力?你們又有多少事情得為對方改變、協調,要花多少力氣在彼此的生活圈中保護對方?」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想太多、做太少了,果然沒錯。」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你說的都對。但是,親愛的小妹,我問你,如果今天我喜歡的是個世人所謂門當戶對的人,我的付出、對彼此未來的努力就應該減少,她和我就不會有其它的差異性要彌補了嗎?」
「她的力量或許沒有你這麼大。」林詩皓指的是史佳。
「哦,正好相反。在第一次見面她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鳥都不鳥我那什麼狗屁總裁頭銜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喜歡上的是個悍過千軍萬馬的女人。像你說的,韌性。」丁鴻鈞頗為得意。「更何況在感情世界裡,沒有力量大小這種事;因為有她,我才能付出這許多、面對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也是一樣的心境。」
「嗯……」林詩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對我們兄妹倆都不擅長的感情事,一下子成了專家了。」
「只是這段日子來的心得報告罷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輕笑著。「我還以為你會比我還瞭解這些事呢。上回那個醋味沖天的帥哥看來還挺有希望,現在發展得怎樣?」
林詩皓直接用一個白眼來回答他。
「這麼慘?」丁鴻鈞爆笑出聲。「難怪今天Call你的時候滿嘴火藥味。說來聽聽吧,大哥我說不定能提供點「男性心理學」讓你參考。」
「很難吧……」她有些無力地扁扁嘴。「我都還搞不清楚究竟遇到的是什麼問題。或者……就這樣算了吧!我不喜歡喜怒哀樂被操縱在別人手上的感覺,更沒有辦法想像已經夠緊湊的生活裡要顧及另一個人的感受、情緒會增加多少負擔……光是想,我就覺得好累了。我這種人……大概只有在放假的時候適合談個小戀愛吧。」
「看你自己嘍。」丁鴻鈞是不會憑自己喜好就勸人往哪個方向走的。「如果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對他的需要、兩個人之間的電流還不及你腦子裡盤桓的這麼多抗拒,那該有什麼抉擇,你該比我這個旁觀者清楚得多吧?」
「我想……」林詩皓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得再花點兒時間多考慮考慮吧。」她猶豫了。
「嗯……回家想清楚一點,不過……眼前有個問題可能你得先想辦法解決。」
「什麼問題?」林詩皓不解地看向丁鴻鈞,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兩道可比擬北極的酷寒目光倏地讓她凍住。
林詩皓現在才發現,剛剛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在自己家門口停了半天了。
而齊家投進車裡相談甚歡兩人的森冷注視,帶著濃濃的肅殺之氣。
「男人吃起醋來,是很可怕的。」丁鴻鈞的提醒來的未免太晚了。
「我「現在」知道了。」說是這樣說,林詩皓還是毫不退縮地開門下車,對大哥做個「我一個人沒問題」的手勢道再見,眼睛看著慢慢晃過來的齊家。
「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過得挺好的嘛!」
說真的,林詩皓覺得齊家用這種酸溜溜的語氣講話,很可笑。
「還好,我一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她的口氣一如往常,沒有洩漏出一絲情緒或脆弱。
「看得出來。」齊家瞥向丁鴻鈞揚長而去的車,話中隱含著譏誚。
林詩皓不想多說什麼,也不覺得有什麼事需要辯解。
夜晚的人行道上,兩個相對而立的男女。他們不說話,眼神凝視的方向,也沒有交會。
「那麼,就這樣,再見了。」幾世紀的寂靜過後,齊家用只有他們彼此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再見。」林詩皓反射性地跟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只來得及目送他過了馬路到對街,迅速消失在轉角的身影。
一直到進了自己家門癱進沙發,她仍然不知道齊家的最後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男人心,海底針……」林詩皓趴在座墊上喃喃出聲。這是她最近最有深切體認的一句話。
不得不承認,她是想著他的;想著他那莫名其妙的氣所為何來,想他好不好、快不快樂,想他說過的話、說話的聲音,想他摟著她時,包圍著她的那副溫暖鮮活的身軀。
比她嘴裡說的那些長篇大論的自由、生活、獨立什麼的都要想得多、想得深。
有人說,思念,是沒有距離的愛情。
那麼,就是愛情讓她在對齊家一肚子惱火的時候,仍然忍不住在見到他的一剎那,目光飢渴得像要吞掉他。
要不是時間太短,搞不好她就不只是眼睛吃冰淇淋,真的要「動手」了。
唉……
只有在面對別人的時候,冷峻的現實面才會打敗盲目的思念,擠進她思緒的中心。
以大哥的說法,理性和感情在她的心中比例是如此這般,該選擇不顧一切去愛一場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
但是問題不只是她一個人「要不要」這麼簡單,齊家那摸不透的心思,難以捉摸、忽冷忽熱的態度,都讓她不敢輕易放下身段去接近他。
為什麼他不是當初那個對她發動猛力攻勢,愛笑愛鬧、臉皮厚如城牆、點子一堆的陽光男子,一咧嘴笑就好像要融化她一樣;那個說「我在這裡,全部都是你的了」的男人?
嗯……這樣說並不公平,她也不再是那個抗拒別人介入她生活、對什麼都不在乎、堅持一個人的林詩皓了。
是齊家感動了她、改變了她。
但在她開始牽掛、在乎他的時候,他又突然如此待她!
想到這裡,林詩皓沒來由地生起氣來。
堂堂名律師,竟然小家子氣地坐在家裡為兒女私情惆悵,傳出去豈不砸了她嚴謹堅定的招牌?
不行不行,我要振作!
林詩皓一跺腳站起身,開始在茶几四周踱步。
快要收假上班了,很好,及早擺脫這種無病呻吟的日子。只是上回去看張婉綾連話也沒說到就被硬生生打斷,算是假期留下的憾事一樁吧。
要不就乾脆趁明天最後一天假再去一趟,若是再碰上齊家,她說什麼也要讓他把話說清楚!
就這麼決定啦!明天早點出發,其餘的時間還可以在街上逛逛,Shopping點上班的行頭。
大踏步進房,林詩皓有信心要「睡回」她女律師的氣勢!
———
天氣很好,車流很順。張婉綾也很好,面色紅潤、身形稍豐腴了些;見到林詩皓出現,原本無神的眼似乎閃過一道光芒。
……呃,好吧!是誇張了一點。總之日子不錯,張婉綾看起來也不錯,至於那道光芒……算是種形容詞好了。
不過林詩皓真的覺得張婉綾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剪了頭髮的關係嗎?」她摸摸張婉綾剛被剪到齊耳的頭髮,仔細端詳著。「換個新髮型不錯,你這樣看起來年輕多了。」
原本披散的長髮打薄至耳際,露出光潔無瑕的頸項,張婉綾的視線定在窗外,看起來就像個發呆出神的中學生,一樣單純、一樣稚嫩。
「上帝把祂虧待你的部分,用時間彌補回來了。」林詩皓像對自家小妹那般拍拍她的頭。「這幾年在生活中疲於奔命的痕跡,在你身上就絕對看不到。」
「我還曾經反省過,這麼堅持每年要放一次大假,是不是因為老在這裡廝混,被你影響的哩!」
沒人應和,林詩皓自己倒是說得很開心。
「總不想每次見到你,第一個都先想到自己老得好快吧?」
「不過今年的大假,倒是放得特別了一點。」林詩皓偏頭去看看面無表情的張婉綾。「地球真小,對不對?」
「繞了一大圈,我在自家大樓裡,認識了你哥哥。」
吁一大口氣,她自顧自地不勝唏吁了起來。
「我是沒見過生病前的你啦,所以真的是很難想像這麼氣質出眾、溫文平靜的妹妹,怎麼會有這麼雞婆、無聊,凶起來又像偏執狂的哥哥?」
想像中,林詩皓看到了張婉綾抬起頭來,回給她個同情和瞭然的笑。
只是想像中。
「不過,我終於懂了,他不肯走專業心理學的原因了。」
「……」
病房裡沉寂下來,只剩下窗外隱約傳入的雜沓人聲。
流動的是滯郁的空氣。
「Anyway──」林詩皓從靠坐的床沿上站起來。「這些都不是我管得著,也不該是打亂我生活的事了。」
「過完一個月隱居的小市民生活,又該是我戴回面具,回去面對凡塵俗世的張牙舞爪,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時候了。」
「你天天都在放假,你一定不會懂。」林詩皓對著張婉綾笑笑。「這個假期對我來說,好像作了個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