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黃茜
「你當律師接觸到的不也是這些?而且你還不用負擔幫助他們參透解決的壓力,不是更好?身為這樣的專業,遇到的卻是太多專業無法插手的事,任誰都會想放棄,更何況是我這麼計較工作和自我滿意配合的人。」
「原來是挫折傷了你的驕傲……」林詩皓不怕死地批評談起工作嚴肅無比的齊家。
「知道就好。」拿筷子敲了敲她的頭。
有好一下子,兩人之間只有咀嚼和碗盤碰撞的聲音。
「唉!」林詩皓長長地歎了口氣,筷子往吃完的空碗裡戳。
「你幹嘛?吃不夠啊?」齊家啼笑皆非地看著她難得的一副幽怨女兒態。「那我再叫一份好了,老闆──」
「你不要耍笨好不好,心理學家?」林詩皓無力地擺擺手阻止他。
「別那樣叫我,很難聽。」齊家酷著臉搖著手指警告她。「就算觀念受到強烈打擊也不行。」
「看吧,又被你看出來了,不叫你心理學家要叫什麼?讀心人?」
「讀心的事心理學家不見得做得到,但是一般人只要夠用心就可以。」齊家執起林詩皓的一隻手掌把玩。
「什麼樣子才叫「夠用心」啊?」她還是懶懶的。
「全心全意。」齊家定定地看著她,用赤裸裸、直勾勾的眼神。
「噢!」林詩皓轉開沸騰的臉,趕緊找個安全的話題。「你知道我在感歎什麼?」
「對老朋友一向的認知被完全打倒,不是嗎?不然還有什麼?」齊家無意進逼,順水推舟地接話下去。
「對啊,我一直以為舒雅扮演的是一個沒有聲音、沒有自我的角色,丈夫為天,孩子是地,她就為他們而活。」林詩皓搖搖頭。「原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不是?只是她詮釋這個角色的方式和你想像的有出入罷了。」齊家有種局外人的清明。「無聲的角色不見得是沒有自我的,這一點你搞混了。」
「可惜她把自我和家人的自我重疊,又自以為是得過分了,否則舒雅會是我最羨慕的那種人。」林詩皓頭靠著手,一臉的惋惜。
「你羨慕什麼樣的人啊?」這可引起齊家的興趣了。
「只要為自己在乎的人打拼、不用承受外頭的風風雨雨、不用把天真的情結藏在夢裡……該算得上是幸福吧?」林詩皓的眼神一片渾沌。
「你不敢的。」齊家抿著唇對她搖搖頭。
「喔?」林詩皓沒有生氣,只是瞅著他。「願聞其詳。」
「你寧可辛苦地自己去承受颳風下雨、用最實際的態度去面對生活,你選擇為你在乎的「事」打拼,因為你不敢想像失去了它們會有什麼後果。」
「「我」在乎的事是什麼?」就不信他真的這麼神。
「自由和獨立。」答案沒有一絲猶豫。
呼!林詩皓吁出一大口氣,甘拜下風。
「怎麼樣?我說對了嗎?」
「我能說什麼?「心理學家」!」調皮地故意逗他。
「跟你說過不准這麼叫!」齊家板起臉。
林詩皓對他吐吐舌頭,擠眉弄眼一番,玩了一會兒,又自覺無趣地長吁短歎了起來。
「當女人真辛苦。」她撇撇嘴。「如果是男人要追求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事,就不會有這麼多矛盾了。」
「那可不一定。」齊家不以為然地搖頭。「不過,要不是聽你說出來,我真會以為你做自己做得自得其樂。」
「誰說我不是?只是同一件事做久了也是會煩的嘛!」林詩皓找了個挺爛的理由。
「想不想去看你意氣風發的樣子,振作一下?」
林詩皓一開始沒聽懂,傻傻地看著齊家,過了半晌才意會過來。「你是說……」她的眼睛開始發亮。
「沒錯。」齊家笑著點點頭。「廣告毛片剛剪出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
「我在哪裡啊?怎麼都還沒出來?」
「別急,再等一下就會看到了。」
齊家向大樓的警衛打過招呼,帶著林詩皓到平時人聲鼎沸、此時空無一人的廣告公司,直奔向來非請莫入的剪輯室。機器啟動運轉的聲音和他倆的對話,迴盪在空曠冷清的空間裡,幾乎讓人有種遺世孤立的錯覺。
「看吧!來了!」齊家出聲提醒林詩皓。
她很專心地注視自己在螢幕上出現五秒鐘的身影……
「就這樣啊?」畫面轉成別的東西,林詩皓轉過頭來。「還有沒有啊?」
「才讓你推著推車走過去,五秒鐘已經算太長了。」齊家一張臉怪笑著;怎麼不知她也有傻不隆咚的這一面。
「可不可以把它倒回去,我想再看一次。」林詩皓不再有異議,只提了一個簡單的要求。
「沒問題。」齊家依言中斷影片、倒帶、播放。
同樣的廣告情節又再重複一遍;光鮮亮麗的購物商圈、乾淨舒適的賣場、新穎時髦的消費者……交錯的炫目影像迅速地轉換著,最後以醒目響亮的廣告文案作結,一氣呵成。
「不像我。」林詩皓小皺了一下眉,簡單作出結論。
「我也這麼覺得。」齊家也簡單附和。
「哦!又來了。」林詩皓無奈地瞥他一眼。「乾脆你來當林詩皓好了,你比我合適。」
「好!好!我再也不這麼愛賣弄聰明了。對不起哦!」齊家雙手高舉作投降狀。
「你還滿有自知之明嘛!」林詩皓心不在焉地奚落他一下,眼睛盯住空白的螢幕。「是你們剪接的關係,還是我看起來真是那樣?」
「哪樣?」齊家坐上她前面的控制台,正對她。
「太……新潮……太前衛、太……冷了。」林詩皓的眼對上他的。「是很「冷艷」沒錯啦,但是……我真的是那副凜然不可侵犯、生人勿近的模樣嗎?」
「你是說你不是嗎?」齊家裝著一臉的迷惑。
「死齊家!你去死啦!」林詩皓掄起拳頭,捶了一下他的小腹。
「噢!」齊家抱著肚子慘叫。「你謀殺啊?!」
「活該!」完全不具同情心,冷眼旁觀。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嘛!」齊家伸出兩手去搓搓她的臉。「不過剛見面的時候,你是真的酷得要死啊!」
「那可不能怪我。得怪一個莫名其妙突然冒出來、雞婆又三八得誇張的無聊男子。」林詩皓自信是「酷得有理」。
「我是好奇寶寶,我熱心公益、急公好義,怕你乏人問津、孤寡一生,我可是在做好事耶!」齊家可也是自認「造反有理」。
「真是這樣?唉!原來這一代單身男子腦袋裡淨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無聊想法,早知道該更酷一點凍死你才對。」林詩皓鬥嘴斗上興頭,渾然不覺話題已經摻入了「曖昧」的成分。
「你要是真這麼做就可惜嘍!」齊家在她眼前搖了搖手指,做出「萬萬不可」的表情。「你知道接下來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林詩皓挑釁地看著他。
「我發現在那張冷若冰霜的面具下,有顆最溫暖、最活躍的心,固執、倔強、自信,隔絕於別人的生活是你的原則,偏偏又不自覺會同情心氾濫地攬上一堆違背原則的事。老成世故得不得了,其實是用來藏住心裡那個天真癡傻的小女孩。你哦──」他像對小女孩一樣捏捏她的臉頰。「矛盾得很可愛。」
「噢!是這樣子的嗎?」林詩皓希望她感受到臉上的熱潮沒有真的浮現出來。
「你覺得怎麼樣?」
「我能說什麼呢?」林詩皓聳聳肩。「你是專家嘛!」
齊家不滿地搖搖頭。「剛剛忘了加上一點:嘴硬!」他從控制台上下來,林詩皓原本從椅子上站起來退後要讓個空間給他,卻讓他一個大掌給圈了回來。「是全心全意。」他的臉在距離她的臉五公分之內說著。
時間與空間彷彿都凝結住,林詩皓只感覺到兩個人的氣息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
「我們認識還不到三個禮拜。」她竭力抗拒著交會的眼神中愈來愈強的磁力。
「我們認識「快」三個禮拜了耶!」齊家幾乎快貼上她的嘴唇,低聲說著。
「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
香吻落下來的時候,林詩皓還在用力思考著要怎麼說服齊家,怎麼找一個兩個人都信服的說法。
「你心不在焉!」
幾番磨蹭挑逗不得要領後,齊家貼著她的紅唇抗議。
「我……」林詩皓想說的是「我本來就心不在焉」,無奈接下來的語句全數被吞沒在火熱的津液和交纏的唇舌之中。
竭力凝聚的思考能力被潮水般湧來的奔騰慾望衝擊拍散得無影無蹤,她只有任憑那穿梭自如的舌尖引領她往那未知的領域攀升、攀升。盲目又虛弱地靠著他,無法呼吸、無法言語、無法抽身……
他吻過她,但不曾如此煽情。
她嘗過他的吻,但未曾如此沉淪。
也許是片刻,也許是良久之後……
「不行……」口齒不清地,林詩皓掙扎著嚶嚀出聲。「不行不行!」集中力氣用力掙開齊家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