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華琤
「會不會是全家一起出去玩了?」任峰丟下手中的公文,抱著電話、盤腿坐在床邊的恩雅顯得孤零落寞,他將她攬到身邊,輕輕地按摩她糾結的眉頭。
「不可能,慧姨家裡有小孩得上學,小孩一向十點前要上床,照理說這麼晚了,應該有人在家才是。」恩雅離開他的懷抱,忍不住又打起電話。
「慧姨到底是誰?」她失望地再次掛掉電話後,任峰忍不住又問。
「我不是說過了,她是我一個很重要的長輩。」恩雅漫不經心地說著。
「多重妻?為什麼重要?」任峰繃著臉,幽深的雙眸直探進她眼底。
恩雅靜靜地回望他。她明白他想知道什麼,但她只能緘默。
「又不說話了?」他微揚雙眉,語氣略帶譏諷。
「任峰,我擔心得要死,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挖苦我嗎?」洩氣地趴在床上,恩雅將頭埋進枕頭裡,還來不及歎口氣,就被他倏地一把拉起。
「換件衣服,走。」
「走去哪裡?」恩雅一臉茫無頭緒、不明所以。
「你既然擔心得什麼事也沒辦法做,倒不如去她那兒看看。知道地址吧?」
「嗯。」
「那動作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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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姨的家位於新莊某棟公寓的一樓,任峰和恩雅趕到對已經十點多了,裡頭一片闐暗無聲,猛按著電鈴,恩雅心急如焚。
「別按了。」任峰制止她,拉著她一起來到對面的住家。
時間不早,但裡頭仍隱約流洩著燈光,任峰按了門鈴,不久後,有個人邊碎念著邊開門。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任峰說著客套話。
「咦?你不是以前常到對面玩的女孩嗎?」四十歲上下的婦人眼尖地認出任峰身後的恩雅。
「對不起,你知道對面怎麼了嗎?為什麼這麼晚了,連一個人也不在?」恩雅急急地問道。
「你不知道啊?這也難怪,你已經很久沒來玩了。
對面的阿慧生病了,聽說是癌症末期,住院有一陣子了,今天好像是最後一夜,他們全家都去守著。唉!
生死有命……「
「他們在哪家醫院?」任峰扶住乍失血色、昏然欲倒的恩雅,飛快地詢問。
「平安醫院,我去看過她一次,病房好像是五一三吧……」,「謝謝!我們現在馬上趕過去。」
車子迅猛地再度狂飆上路,看恩雅抱緊自己蜷縮成一團、自責地痛哭失聲,任峰心底有無限的心疼,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注意路況,在最快的時間內送她到醫院。
平安醫院在一片愁慘的低泣聲中很快地到了,不待任峰說,恩雅率先推門下車,他雖不放心她一個人,但也毫無選擇地得先將車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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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恩雅,這是你的輔導員,叫吳心慧。
那是她和慧姨的第一次見面,她縮在牆角,一夕間驟變的一切令她的心退縮至最角落,就像她整個蜷曲在床角還的小身子。
恩雅,我可以叫你小雅嗎?你可以叫我慧姨。
那是慧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清潤溫柔,但不管她說什麼,她一律置之不聽、置之不理。
那段時間她輟學,暫時住在生父的妹妹家,她感覺得到姑姑一家人對她死樣子的嫌惡,但完全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她陷溺在恐怖幽暗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不笑、不說活,也哭不出來。
有幾回,她聽見姑姑尖銳惡意地對慧姨喊著「別理踩她了。」每當這時,她都害怕下回慧姨不再來,害怕再也聽不見她源源不能流洩著的溫柔聲音。
但慧姨總是一再出現,溫柔地地抱著她、搖著她,說著她工作上的趣事,以及她的小孩所發生令她好氣又好笑的事。
沒有定時定量的進食,很快地,她因氣弱而昏迷,病房裡醒來的第一眼,她想找的人就是慧姨,而她沒讓她尖望地就在身邊。
她失聲大哭,感覺慧姨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從那一刻起,她總算能從繼父通紅猙獰的嘴臉、母親蒼白無助的臉龐及陰紅血光交織而成的網中脫身,回到現實。
天啊!她見得到慧姨最後一面嗎?憤恨、悔恨如烏雲迅速遮蔽天空般寵罩恩雅的心,灼熱的淚模糊了視線,抹掉了馬上又有。急促匆忙、跌跌撞撞地來到五一三號病房前,她正要開門進去,卻先被裡頭出來的人撞跌在地上。
「阿雅,是你嗎?」門口的人低呼了聲,將恩雅拉了起來。
「綺絹,慧姨呢?快帶我去見慧姨。」恩雅拉著她就想往病房裡去,卻讓慧姨的媳婦兒綺絹一把制祝「先跟我來。」她二話不說地,拖著恩雅愈行愈遠。
「綺絹,你做什麼?我要見慧姨……。」
「如果你要這樣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見媽,我絕不讓你見。」在較不至於干擾他人的洗手間頓住,身為兩個孩子的媽,向來面目慈祥的綺絹難得一見地嚴厲了起來。
「綺絹,你……」
「阿雅,我不知道你怎麼會突然跑了來,不過媽向來疼你,這種時候,你來陪在身邊也是好的,只是有些話我得先跟你挑明了說。」
看綺絹一臉慎重,恩雅的淚流得更凶了,像怎麼也壓抑不住的心焦。「你快說吧!我在聽……」見恩雅哽咽得一口氣幾乎換不上來,綺絹在心裡輕歎口氣。「媽這陣子雖然受病痛折磨,但她向來篤信佛理,死亡是解脫,她心裡一直很平靜,我和大伯全家大小也是笑笑地陪在她身邊。阿雅,媽向來將你看做是她的小女兒,你二十七歲都還孤家寡人一個,媽常將你一輩子的幸福掛在嘴上念。」
「慧姨……」聽到這話,恩雅更是泣不能言。
「去洗把臉,好生看好自己,媽都要去了,最後關頭,你一定要堅強,讓媽安心的去,知道嗎?」綺絹好聲叮嚀著。
「我……知道。」恩雅緊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噤聲,旋開水龍頭,將大把、大把的冷水往臉上潑,飛快地擦乾臉後,她由綺絹帶到病房,看著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親人,哀慟的嗚咽忍不住由心底深處脫逸而出。
綺絹捏緊她的手天言地提醒她,恩雅則強自按捺下喉中的硬塊。
站在慧姨身旁緊握著她的手的大兒子無言的將位子讓給了恩雅。
「慧姨。」恩雅握住她瘦骨鱗峋的手輕喚了聲,聲音殘破,勉強稱得上鎮定。
慧姨微睜了睜眼復又閉上,嘴角牽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顯然很高興自己看到的。
「慧姨,我好久沒來看你,也好久沒跟你聊天了呢。」恩雅強迫自己笑著開口,猛眨著眼不讓淚掉下來。
慧姨沒有回應,但握在手中微動著的手告訴恩雅她聽到了。
「慧姨,你知道嗎?我今天一直在找你,一直猛打電話給你,因為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慧姨,我不怕男人了哦!不怕、不怕了,而且我也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他叫任峰,是威菱集團的總經理,我愛他,真的很愛、很愛他。
你瞧,我現在知道什麼是愛,也能愛人了。你記得嗎?你說我得找一把鑰匙,我找到了呢!任峰就是我的鑰匙,他解開我的心結了。
慧姨,你再也不用為我擔心了,因為我已經和一般平凡的女孩沒有兩祥了,我會幸福的……。「手中突然失去能量的手令恩雅明確地知道生命中唯一僅剩的摯愛長輩是何時去的,可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沒有說啊!
胸間的窒礙悶得她發暈,好似再不發洩就要令自己窒息。「我一定會幸福的,慧姨,你聽到了嗎?我一定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人死後的短暫時聞內仍是有知覺的,聽得到也感受得到,所以她努力、用力地說著,未了為了不哭出聲,她將下唇咬得血肉模糊。
有人握住她的手試圖將她們分開,恩雅放開了手才意識到自己放開的是什麼,她猛地想再拉住,卻讓人阻止,推至某人身後。
不!她不信,她不信,她不信!兩個月前通電活的時候,什麼都還好好的啊!
怎麼會一下子……
不!她不相信,她無法相信!恩雅緊摀住自己的唇,半跌半撞地往門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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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恩雅厲吼!猛地驚醒,正對上一雙深邃、滿溢擔優的眼眸。
「慧姨去世了。」任峰凝重地道。恩雅衝出病房後正巧撞昏進他懷裡,他一個陌生人不方便進病房詢問,慧姨的情況是他抱著恩雅臨離開前向護士問來的。
恩雅不語,緩緩地閉上眼睛。
她蒼白的倦容令任峰的心像被狠狠地撞擊般難受至極,他起身倒了杯水,將水湊至她嘴邊,她不喝,他硬是逼她喝了兩、三口。
然後他躺到她身邊,將她密密實實地包裡進自己偉岸的胸膛裡,恩雅沒有推拒,主動依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