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洪穎
閔渝歎了氣,他開始想著,等一下撥電話後,如何告訴茵琦事實。
「對不起,沒能幫上什麼忙。不過如果你們要賭不到百分之一的機率,我願意盡力幫你動這場手術。可是,我還是誠摯建議不要動手術。
「就算病患手術成功,以患者肺部的衰竭情況來看,手術頂多再延續一年到兩年的生命。但一年到兩年的生命,卻要病患承受巨大的手術痛苦,何況能不能熬過痛苦都還不知道。
「如果是我的親人,我寧願好好陪伴對方過剩下的日子。你將更正情況告訴你女朋友了嗎?」
「還沒。她還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單方面喜歡她。」閔渝搖著頭。
「盡快告訴她吧,她有權利知道狀況。」
「我待會兒就撥電話給她。你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
「兩個星期左右,若可以我希望停留更長的時間,能離開德國一陣子,我會舒服點。」瑞斯又一次仔細看了手上的病歷,也許剛剛他有所遺漏,見閔渝沉重的表情,他很希望能幫點忙。
討論室裡,有幾分鐘沉默,闔上病歷,瑞斯只能搖搖頭。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閔渝說。
「看得出來你非常喜歡她,我很好奇,她是哪一類型女孩,能讓你如此在乎?」
「我的在乎很明顯嗎?」
瑞斯但笑不語。
「她很特別,一個像光卻又帶點神秘的女孩子,不特別美麗,但就是能吸引你的目光。她好像一顆巨大磁石,只要看一眼整顆心就會被牢牢吸附住。我形容的不好,你大概無法瞭解我在說什麼。」
「不,我能瞭解。」瑞斯低語,想起先前在大廳回頭看見的短髮女子……他真的能瞭解。
××
茵琦呆坐在火車站附近一家三商巧福裡,額頭緊挨著玻璃窗,渾身上下找不到絲毫力氣。
週末下午火車站前,人潮特別多,她原本該在一個小時前到補習班幫學生上課。但她才剛吃完中餐正要離開三商巧福時,卻接到藍閔渝的電話。
掛了電話後,用最後一絲力氣打過電話向補習班請假後,茵琦就再也找不到移動的力量。她只能茫然地望著玻璃窗外移動的人潮,不知該怎麼吸收藍閔渝丟給她的噩耗!
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殘酷?她好不容易有能力讓外婆過好一點的生活,好不容易……如果不是外婆辛苦地撫養她,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為什麼要在她能回報的時候,藍閔渝才告訴她外婆只剩三四個月可活……
她只有外婆這麼一個親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的恩緒紊亂,一下子,所有傷痛全擠進她的知覺裡,她甚至沒注意到臉上流了許久的眼淚、沒注意到窗外有個人正定定地、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她。
好不容易擺脫一群惱人的護衛離開醫院後,瑞斯一個人到了車站想隨意看著,順便透透氣。
從醫院搭計程車到車站一路上,他滿腦子轉著的,全是在醫院大廳看到的那個一身墨黑的短髮女子。
想起他會回頭的原因,到現在他仍感覺疑惑,那一瞬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喊他,他順著感覺的方向回頭,一眼就找到她。
然而,在迎上她視線當下,一種解釋不清的深沉憂傷立刻侵襲、佔據了他。說不出原因,為何在看見那雙黑色眼睛時,他會有那樣憂傷的感受。
彷彿他們早已相識,卻分別了許久許久。而他的憂傷在源自於長久分別的哀戚……
實在太怪異了!
他十分確定自己不認識那位短髮女子,可是卻對她產生如此莫名怪異的情緒。
那一刻,他原想邁步走向她,但在那麼多的護衛隨侍下,加上那些不在他預期內的記者,他實在不能靠近她!
因為,一旦他靠近,接踵而至的必定是場軒然大波,而她的生括勢必會受到打擾。
為了顧及她的感受,他放棄第一個能夠認識她的機會!
另一個促使他在當下放棄走向她的原因,更是怪異得讓他無法理解,他心裡相信他會有另外的機會再見到她!
下了計程車後,他隨意選了幾個地方,經過一間花店,看見冰櫃裡有一束白色百合,他沒多想就買下。買花時,他整個腦子只想著那穿著滿身黑的女子,有白色百合的純淨氣質,若再見到她,他要買一束像現在一樣的百合花送她……
沒想到的是,他才離開花店、走過兩條街,就看見玻璃窗內的她。
他不是個迷信的人,但頭一遭他開始對所謂的「命運」有了懷疑,是不是命運的一切,早被某種力量書制了一定的軌跡?
真是這樣嗎?
她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他站著的位置,只是她的目光似乎是穿透了他,看著他卻不是真將他看進眼裡。
她在哭!瑞斯走了幾步,隔著玻璃才看見她微紅的眼,透明的淚。他略略擰攏了眉,難怪她的神情像是看不見他,現在的她可能誰也看不見吧!
什麼事讓她傷心?
瑞斯毫不猶豫地走進店裡,直接走到她旁邊空著的位置,扣花束放在桌上。
他的靠近與動作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她似乎沉浸在很深的悲傷到,對週遭的人事物沒任何反應。
瑞斯伸手遞了張面紙到她面前,「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有的話與動作驚擾了她,她很快回過頭,注意到桌上的花與他伸手放在她眼前的面紙。
「你會說中文?」竟然是他!
茵琦的腦袋空白了許久,才問出一個愚蠢又顯然毫無意義的問題。
「嗯。我母親是中國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失常,只有她例外。瑞斯幾乎不記得有過,才見面就主動伸手碰觸對方的經驗,更別說是個陌生女人了。
他應該制止自己的手,然而看著她臉上的淚水,他就是忍不住想為她拭淨。他的拇指拂拭過她的臉頰,整個掌心旋即組著靈上她顯得纖巧的臉,一切動作自然得彷彿理應如此似的……
茵琦被動地承受他流露的溫柔,有些恍惚。在他溫柔的綠色眸光底下,她像是我到歸屬的流浪者,能安心地將所有難過心傷都交到他手裡。
「為什麼在這裡哭?」
他的溫柔語氣,反而再次引出因乍見他而驚止的眼淚。她搖搖頭,沒能回答他的問題——因為落得急的眼淚梗住她的聲音。
霎時,即將面對失去親人的恐懼,一古腦湧上心頭。「米白色」不期然的出現,對茵琦來說,就像漂流在茫茫海上,終於抓到手的一塊浮木。
「我為什麼哭根本不關你的事……」她負氣地說,卻不知是氣自己,或是氣這個根本不該出現的「米白色」,而且還挑起她在男人面前不曾出現過的脆弱。
她不記得曾在哪個男人面前哭過?不記得讓哪個男人看過她無措的樣子?不記得曾因哪個男人而管束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再難過的情況下,都是她個人挺過去的!
可是為什麼這個「米白色」,能讓她的眼淚不受控制?
瑞斯第一次有無措的感覺,看著她奔流的淚,卻無法為她做些什麼,那感覺讓他很挫折。他只好將她攬進胸膛,儘管她似乎有拒絕他的意味,但她的拒絕裡有著無法忽略的脆弱。
靠進他的胸懷,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哭得像個孩子。
瑞斯只是緊緊摟著她、任由她哭著,耐心等待她宣洩完所有眼淚。
在人潮熱絡的週末,店裡用餐的人自然也多,這一幕相較於熱鬧的人群,是很大的對比。整間店裡無論是用餐的客人,或是服務員,視線都在這對「奇特」的組合身上。
原來男人不容忽視的外貌,就足以吸引所有目光,此時又加上一個哭得傷心的女子,旁人不禁好奇地猜測著接下來的發展。
茵琦紊亂的腦子,不但要處理對「米白色」的陌生情緒,還不停的想著外婆、想著從前的辛,想著想著就想起外婆不停告誡她的話:要小心男人。
男人啊……她該跟他們保持距離的,她經歷的痛苦還不夠嗎?現在,她居然選擇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裡,哭得傷心!
她突然掙脫了瑞斯的懷抱,慌亂地想收松眼淚。她根本不該與這個陌生人有任何牽扯,因為他是她該小心的男人。
「對不起,我該走了……」茵琦拉開兩人的距離,急切站出身。
也許是上午搬了那堆器材,耗去她太多力氣,加上哭了人半個小時,使她體力透支,她站得太急,才起身眼前便一陣暈眩。
瑞斯幾乎跟她同時站起,沒來得及說話,意識到她有些不對勁,立刻反射性接起她鬆軟的身子。
他輕而易舉抱起昏過去的她,招了一輛計程車,抱著昏迷的她,回到母親多年前在台灣購置的別墅。
××
天,透著灰濛濛的光。初秋的天色晚得快,不到傍晚六點,大屋內就必須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