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洪穎
對你的記憶,像落士的種子,在我心裡發芽、生根了,你的話我一個字……
一個字全牢牢記住了,你說這樣的我該怎麼辦?
你沒錯,我是同情心氾濫,我沒辦法離開。你就像這個半荒涼的園子,看起來孤寂極了,像是我若轉身離開,你的靈魂就會立刻乾渴至死,但我也找不到足以說服自己留下的理由……你說,我能怎麼辦?」
這回,換龍貫雲歎氣了。
他沒想到她竟能看進自己的心。他也清楚,對她的渴望是絕對的、沒有道理的!
對言蓀瑪,他有說不出的渴望,也說不出為何只在她面前顯出最脆弱的渴望。
她喊他的那個下午,他大可漠視,大可走回屋內,但他卻走往大門喊住欲離開的她。
開口要她來工讀的他,其實是希望她拒絕的,但卻又懦弱地不願聽見她如絕,所以直接掉頭走開。
對言蓀瑪,龍貫雲的心一直處在矛盾中。
也許正如她所言,她若轉身離開,他的靈魂便會幹渴至死。
他從未讓任何人走進他的生活,自母親死後,他過慣了一個人生活,直到十五那年,八歲的言蓀瑪出現……
很多事看在外人眼裡,是滑稽可笑的,八歲的小女孩、十五歲的大男孩,能有什麼交集?
偏偏他們就有了交集。
因為一方花台裡的薔薇,他讓八歲的她,看見自己最脆弱的樣子,而八歲的她,競有能力帶給他安慰。
她用小小的手抹去他沒察覺的眼淚,用小小的手為他重新種下薔薇。在那方花台一日日茁壯的,不只是綻得美麗的花卉,還有他對她無法解釋的心情。
「我想要你留下,你能不能只為我這個人留下?不要任何理由,就單單為我留下。」
「你知道嗎?我父母過世後,一直是我哥照顧我,我可以為了讓我哥安心,假裝自己沒有太多心思,假裝自己連憂愁都不懂,假裝自己是快樂的。」
現在我卻要為一個不甚瞭解的男人,一個我哥告訴我不要接近的男人,傷我哥的心。
你告訴我薔薇花的事後,我決定不考慮名分,不考慮將來有一天不是我傷了你妻子的心,就是我被你傷了心,所有的我都能不考慮,但我不能不考慮到我哥。
要我留在你身邊,你得交出你的心,你若能給我最難付出的東西,我想我也能找到三思孤行的傻氣與勇氣。」
這是一樁自私的交易,她再清楚不過,要龍貫雲拿出心意,向他要心意這種看不見、無法衡量的東西,是她唯一能說服自己留下的理由。
他只要點頭,她便留下。
然而所謂的留下,也僅止於偶爾兩人共享一張床,大部分時候,他們終究得在各自的世界過各自的日子。
就算留下,她也早已盤算好,不涉入他的生活太多,同樣也不讓他涉入她的生活太多。
今天她要的,不過是個多餘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她只要龍貫雲有一點點付出的意願,她就決定狠心讓自己在乎的哥哥傷心。
要怪,只能怪她放不下此刻緊緊握住她手掌的男人,否則一切會容易得多!
高爾夫練習場上,一排整齊的發球練習台上,起起落落的球桿揮舞著,龍貫雲一眼便看見,那個「下令」他必須到練習場報到的龍呈陽。
他們父子幾年沒見了?有十幾年了吧。
龍呈陽的兒子、女兒們,多不勝數,所以,他沒太多時間跟孩子敘天倫,兒女們要見他,都得是在有公事的情況下,而且還得是高階管理層級的大事才見得成面。
「找我有事?」龍貫雲走近剛發完不甚漂亮一球的龍呈陽,連聲「父親」都懶得出口,場面冷得不見絲毫父子溫情。
龍呈陽瞥了眼龍貫雲,沒多大表情。
「剛剛那球,發得很糟。你會不會打球?」龍呈陽輕揮了兩下球桿,示意龍貫雲站邊幾點,他要再發另一球。
「就剛剛那球而言,我打得比你好。」龍貫雲臉上同樣沒表情。
「會打球是好事,做生意要是不會打球,就等於不會應酬。」一桿揮出去,這次發球不錯,龍呈陽臉上有扶淡笑,忽然說道:「你的動作太大了。」
龍貫雲靜默幾秒,回嘴:「球杯不在我手上,我能有什麼動作?」他知道龍呈陽指的是最近他在公司做的人事佈局。
「沒錯,你還沒拿到球桿,就算有發球權也是枉然。我勸你再忍忍,你的佈局驚動太多人了,五大部門經理,你的人就佔了三個,這樣還不夠?拿下研發部,近期對你非但沒幫助,反而會礙住你的路。撤掉那張人事令,對你、對公司,暫時都好。」
「如果我不撒呢?」
「那麼,一年之內,我很難幫你坐上CEO那個位置。」
龍呈陽將球桿遞給後頭的桿弟,不打了。他正眼看著龍貫雲,笑了,「你想要那個位置吧?」
「對,但不要你幫忙。如果你沒別的事,我要回公司了。」說完,他掉頭就走。
「貫雲,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讓他止步的,不是龍呈陽的問題,而是他那句稱呼,彷彿他們多親近似的!
龍貫雲止了步子,僵了身於,片刻之後才轉頭,沒打算瞞他的「想要」,反正他的野心算是人盡皆知了,這樣還掩飾什麼!
「我要CEO的位置。」
「然後呢?坐上CEO就滿足了?」
「是不滿足,我想要整個龍氏企業,這答案可好?」他握緊雙拳,眼底有明顯的挑釁。
「跟我期待的一樣好。」出乎龍貫雲的意料,龍呈陽竟笑開了。
「想要整個龍氏,你必須學會『欲動先靜』的道理。我依了你的意,不幫你,但你也想想我的話,撤了那張人事令。
過半年,老大要調往澳洲,你頂多再忍個半年,球桿遲早會是你的。你回公司考慮、考慮,我不會害你。」
種下愛情花後,蓀瑪隔天便離開屏東。幾天過去,她一直在台中正在建造的「伊甸園」忙著。
蓀瑪抹了抹額上的汗,曬了一個多小時的太陽,她才想起什麼防曬措施也沒做,雙頰熱辣辣的,像著了火。
她走至一棵大樹底下,巡視這塊佔地廣闊,將被喚作「伊甸園」的土地。
正在建構中的伊甸園,水泥車、大卡車、小貨車,各樣工程車輛進進出出,三十幾個工人在太陽底下忙著趕建將來供辦公、住宿用的主屋。
地基已經打上了,慢慢地,那塊上百坪的土地,將出現一棟五層樓建築。
伊甸園破土典禮那天,她差點開口邀請龍貫雲。差一點啊!幸虧理智提醒地,邀了他等於邀了一個麻煩。
因為這麼一來,她不只得向好友解釋龍貫雲的身份,也等於間接向言馭文承認,她跟龍貫雲在一起了!
沒錯,他們決定在一起了,也決定……不讓兩人以外的人知道,他們在一起!
蓀瑪沒想過她竟有這麼一天,得對週遭人不誠實。
最後,她沒邀龍貫雲過來,她沒能跟他分享她人生裡的重大事件,雖有淺淺遺憾,但其實她明白這樣比較好。
唉……為了龍貫雲,她騙了至親的哥哥,無法坦誠面對最好的兩個朋友,她怎麼會讓自己走至這番境地。
「下個學期結束前,主屋可以完工。寒假我們就能住進來了,很快吧?」
蓀瑪尚在沉思中,沒留意身邊多了個人,突然聽見聲音,她受了點驚嚇。
「嗯。」她用著笑,對若語應了聲。
「你有心事?」
蓀瑪搖頭,接著一抹輕淺笑容,夾雜幾乎看不清的淡愁浮上她的臉。
若語半瞇眼,不著痕跡地打量好友。
她相信言蓀瑪絕對有心事,而言蓀瑪的心事肯定也牽扯上言馭文。半個月前的破土典禮,第一次看到這對手足情深的兄妹相對無言的冰冷狀態,自那時她就感到奇怪了。
兩個星期相處下來,她更加確定蓀瑪絕對有心事。
這半個月她們三人暫時住在笑雨的大伯家,反正這個暑假喬大伯全家人都到英國探親兼玩耍,偌大的屋子正好交給她們看管。
星期一到星期五,她們白天由若語開車到伊甸園上工,星期六、日,三個人則各自放大假,回家省親。
若語今天上午接到一通電話,言馭文打來的,問她伊甸園是不是很忙,因為言蓀瑪已經接連兩個星期沒回屏東了。
好朋友與好朋友的哥哥,花若語要挺誰?無疑的,她肯定是先站在好友這邊,即使好友的哥哥根慷慨拿出五百萬創業基金贊助她們,她仍是毫不考慮選擇站在蓀瑪這邊!
因此她絲毫不愧疚地透過電話,給了言馭文一個謊話。
「早上,言大哥打電話給我,說你兩個星期沒回家了。我跟言大哥說,這兩個星期太忙,大家都忙得沒空回家,你可別拆穿我的謊言。」若語用聊天的語氣說著,沒絲毫進一步探問的企圖。
「若語,我……」
「得了啦,你又不是我的犯人,犯不著一副待審的痛苦表情,你想說的時候再說,我沒興趣逼自己的好朋友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