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何若
我搭住博聞肩膀,非常友愛地看他。「哪,聽到了?」
「這個意思是交給我?」
那當然!姊姊我會煮火鍋,但是不會煮好吃的火鍋,不交給全才怎麼行。
「我拖地,你做飯,大家分工合作。」
博聞扯了下嘴,一臉認命及後侮。
「不早說,剛剛洗烤盤的時候就不順便洗地板了。」
艿六苧
星期天本想約那三個女人出來報告進度,不巧小佩要到愛人同志的花店幫忙,朵朵忙著應付五個男朋友,阿舒又要閉關發憤寫報告--她每次在外頭被誤認為男人,自尊受創就會這樣,我也就不忍心勉強了。
逛了一上午的書街,找不到想買的書,原本晴朗的天空又在瞬間變臉,剛走出騎樓,豆大的雨點便打下來,又密又急,砸得我慌忙往回躲,瞧了瞧雨勢可能一時半刻停不了,乾脆折進旁邊的小巷子找間茶屋歇歇腳。
「莎土比亞」!
一塊狹小的原木招牌映入視線,很不顯眼,但我看見了,走到玻璃窗前往裡瞧,是間小小的書店,擠在兩家花茶坊的窄縫之間。
咦?以前怎麼沒注意過這兒也有家賣書的,年代還似乎頗為久遠,暖黃色照明下塞了一大堆厚沉的木製書架,從天花板延伸到地面,充分使甩空間。依據經驗,這種老舊、擁擠又不起眼的小書店裡常常可以挖到寶,我推開門,決定試試運氣。
店內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沒有,老闆大概在後頭忙吧!我安靜地瀏覽架上書目。
店名取得極富文藝氣息,然而尋看之後的結果卻發現全是些理工醫科的工具書,沒有文學類,更找不到我要的集子。
「莎七比亞」是取好玩的嗎?
算了,反正窗外驟雨末停,我閒散地拿本解剖學想打發時間,銅版紙的裝訂本有點重,從書架上抽出來時不小心掉到地板上,落擊聲嚇了我一跳,連忙彎腰撿拾。
平穩的跫音輕挲作響,一隻手伸過來,替我拾起。
「謝謝!對不起--」我側過臉,尷尬地道歉,不意對上一張男人的臉,和對方四目相接。
「啊!」
「別老是用驚叫打招呼,我長得沒這麼恐怖。」醇厚低沉的聲音說。
「又是你!」
「又是你。」
最近的磁場怎麼回事?我又碰到他了。
古若愚看看封面又看看我,把書遞回我手裡。「看不出來你對人體解剖有興趣。」
「隨便看看。我沒看見你進來。」我擱回書架上。
「因為我一直在裡面,歡迎光臨。」
「這是你的店?」
「副業。」他還是那兩個宇。「需要幫忙嗎?你想找什麼書?」
「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集,九二年譯本,這兒大概沒有吧?」
他不答,反問:「被門外的招牌騙了?」
「對。」我悶聲。
薄唇的邊角微微勾起,我看見鏡片後面的眼睛閃著奚落的笑意。
「別懊惱,你不是第一個。」
這個人不論第一印象、第二印象,甚至是現在給我的第三印象--都很差。
「我想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抱歉,我出去了!」
「外面在下雨。」
「沒關係。」
但他按住我肩膀,示意我止步,然後定進角落的櫃檯。
難道好心想拿雨具借我?
--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了,他只是抽出一張單子,又拿了枝筆。
「留下你的姓名及聯絡電話,書調到了我會通知你。」
「可是聽說已經絕版了。」十年前的古董書,我挖了幾家陳年書倉都沒有收穫。
「調調看。」
我寫下名字、電話和出版商。
古若愚接過去,又看我。「杜聰明?原來你就是杜聰明。」
原來就是……什麼意思?
「我以為杜聰明是男生的名字。」
「你知道我?」
「你是莎士比亞迷。」
「先生有何意見?」我問。
他涼淡的表情末變。「你曾寫過一篇報告被公開--《尋找莎翁四大悲劇中的幽默》,我拜讀過,很有意思。」
他的稱讚讓我不太自在。想也知道他是從哪裡讀到的,那篇報告是我上學期末交的,有人覺得惡搞,但古若谷教授相當喜歡,他真是我的知音啊!不過看不出來他弟弟也有同樣的細胞。
「謝謝。」
「但是我看你本人倒沒什麼幽默感。」
我拉下臉,因為他的讚美而堆積趄的一點點友善瞬時消散。
「彼此彼此,我也沒見過有人談幽默感時的表情這麼嚴肅。」
「我是嗎?」他微微挑眉。
沒說你陰森算很客氣了。
「我走了!」
「那天為什麼要偷跑?」涼薄的質問飄過來。
我回頭。「我沒有『偷』跑,只是先離席。」
「你沒有知會我,不覺得自己欠缺禮貌?」
「我以為沒有必要,先生。」既非親亦非故,只是碰過兩次面且留下惡劣印象的陌生人,為什麼我離開還得先和他打招呼?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喔,真遺憾,那就是你的損失了。」
「損失?」
「事實上,我後來找到了那張失蹤的卡片,想還給你,但你已經離開。」他兩手好整以暇在胸前交叉。
卡片?!
「那--你現在還給我。」
「沒有。」
「沒有?你又弄丟了!」
「我又不知何時會再遇見你,怎麼可能隨時帶在身上保管,別開玩笑了,又不是寫給我的情書,你見過有人這麼無聊嗎?」
我感覺自己又被耍了一次,五指握緊。
「算了,我不要了,你再看見就把它扔了吧。」
「真的不要?我以為那對你很重要。」
「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是嗎?喜歡的人寫的東西,你不珍惜?」
「反正又不是寫給我的--」我猛地噤聲,寒住臉,瞪他。
「原來真是你喜歡的人,好可憐。」臉上看不出一絲同情。「他知情嗎?」
「先生--」
他自顧自接著話:「如果他知情還敢要你這麼做,那就算是男人中的男人,勇氣及臉皮令人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也難得有你這種女孩,我想你做人大概沒有什麼準則吧,這樣的人通常也不太聰明,感性過了頭,有時就會忘記自尊的存在,還是那句老話,你實在該有自覺一點。」
「先生,我也說過有些問題並不受歡迎,而且這是我的自由!」
他閉上嘴,靜靜看了我一會兒。
「喔。」
什麼「喔」,我看他有聽沒有懂。
「你只是撿到一張卡片,不是撿到我的人生,我有沒有準則、有沒有自尊都不勞你費心,你關心自己就好了。」自尊、自尊,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只是舉手之勞幫個忙而已,竟變成我徹底踐踏了自己的人格!
「你在嫌我雞婆。」
「雞婆也是一種冒犯,先生。」我冷冷地提醒。
他把臉偏到一側,用食指和拇指輕握下巴,瞟了瞟窗外景致,又轉向我。「顯然我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
「不客氣。」
「我無心的。」
「我明白,不要緊。」只要他別再窮追猛打便行,還是趕緊閃人吧。
「明白就好。」涼涼薄薄閒閒懶懶的聲音從後輕擊背脊,鑽進耳膜,最後摧毀了我表現出來的好脾氣。「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相信你已經很清楚,對於『冒犯』你這種事,我絕對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用力推開玻璃門,我帶著火氣衝進雨裡,迅速離開這間撈什子見鬼的莎士比亞!
啊……我討厭,討厭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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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們真的是兄弟嗎?
簡直天差地遠。
古若谷教授無論人品、個性、氣度,皆為上上之選,怎麼會有古若愚這麼詭異的弟弟!
我但願不要再有第四次的巧合。
「聰明!」
「來了!」我跟上隊友。
「晃神啦?天氣這麼好,振作一點!」幾支球拍套子一起往我頭上扣。
「我很振作啊,喂,學弟學妹,要敬老尊賢。」
幾個不知死活的小菜鳥這才把拍子移開,諂媚地露出無邪微笑。「聰明學姐,好想被你指導喔,待會兒跟人家對打好不好?」
這句話不代表崇拜讚美,而是對我最大的羞辱,完全讓人高興不起來。
「才不要。」
「啊!學姐--」
竟然撒起嬌來,明知道我最受不了這一套的,太卑鄙了啦!「我說你們,拿出點鬥志來,別總想欺負老人。」
「人家真的很喜歡聰明學姐嘛!」
惡,雞皮疙瘩掉滿地。
領前的顏皓回頭,逗笑地看我。「小杜,你人緣還是這麼好呀,上下左右都吃得開。」
我臉微熱,噎住了聲,他說完就轉回去,前後左右頂過來的手肘立刻將我撞成干扁刈包,附帶耳邊嘰嘰喳喳的呱叫。
「天哪,學姐,被顏皓學長稱讚了耶!」
「好羨慕,人家也想要啦!」
「可惱!可恨!他為什麼只說你一個?」
「學姐,人緣好的人更不可以拒絕學弟妹!」
「你們有完沒完啊?拜託。」吵死了,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偷偷高興一下嗎?真是!我把球拍擋在面前,遮住嘴角竊勾的笑。
四月是花開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