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何若
他看她。「不覺得,你為什麼老愛糾纏我?」
是呀,他內向冷淡的個性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講話不中聽,又被動,自小長到現在幾乎——不,是根本沒有朋友。大家都當他是孤僻的怪胎,天生的書獃子,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即使有同學想親近也是三兩下就受不了他的疏冷而退陣,可是碰上這個岳可期……他真不明白她在想什麼,老愛來煩他,又看不懂拒絕的臉色,都受傷躺在家裡了還來煩,真是夠了。
「我哪有糾纏,只是關心你,我們是朋友。」不是早說過了。
「你認為我會需要你這個朋友?」
「當然。」
「是嗎?」他不以為然。
岳可期點頭,坦率地說出感覺:「因為你看起來很寂寞。」
程映璿愣了下,忽然又不知道要怎麼趕她了。
這個女生實在很無聊。他的腳好痛!
※※※
事實證明,程映璿的確是怪胎!
到他家之前,岳可期已經思考過了,會養出他這種個性的小孩,家裡的人大概也都很冷僻不容易親近,誰知道——
「可期,沒什麼好菜,不要客氣!」一隻肥大的烤蟹腳塞到她碗裡,伴著圓潤和藹的笑臉,熱情招呼。
「謝謝程媽媽。」
「多吃一點,我們映璿比較內向,朋友少,幸好還有你來看他。」程華譽也夾了一些菜,把她的碗堆滿。
「謝謝程伯伯。」岳可期有禮貌地稱謝,也很捧場地把飯菜吃完。她眼睛偷偷瞄向坐在旁邊,石膏腳攔在小椅子上,面無表情默默用餐的程映璿。
不是她臉皮厚,她本是待了一會兒就要回家的,沒想到剛下樓就遇見買菜回來的程媽媽,一知道她是來探程映璿傷勢的同學,驚喜之餘二話不說硬是把她留下來吃晚飯;盛情難卻,她只好打電話回家交代,就留下來了。
結果咧,她發現他的家人每個都比他正常、比他可愛、比他好相處!
程媽媽是標準的笑彌勒,發福的身材和臉蛋依稀仍可見年輕時的迷人風采,從上餐桌就一直忙著招呼她,擔心她太客氣、擔心她吃不飽、擔心她夾不到,極盡慇勤之能事,因為終於有機會可以招待兒子的同學……程爸爸也差不多,鏡片後面的眼睛笑成了兩個半月,直喃道給程映璿轉學是對的,他終於開了竅,肯跟同學來往了,還一直謝謝岳可期,飯菜也是不停地往她碗裡放。
映璐、映憬更不用說了,跟岳可期一拍即合!
「內向?他是討人嫌,沒人緣啦。」
「映璐。」李容欣糾正女兒:「不可以這樣說弟弟。」
「我是映憬。」她調皮地笑。
「你爸會認錯,我可不會。」她掃了兩個女兒一眼,雙胞胎就愛這樣淘氣。
「我?我又認錯了?」程華譽老實地打量一對寶貝女兒,還真的分不出來。「你們又玩交換遊戲了?」
映璐吐吐舌頭,和映憬互看。
映憬一隻手伸到桌下喂貓,和映璐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看起來很俏皮。「他本來就很沒人緣呀,程映璿,你自己承認吧。」
程映璿吃他的飯,懶得理她們的挑釁。
什麼嘛,又是一副不屑搭理的態度,程映璐與程映憬最看不過去的就是他這天生不死不活的德性,悶得像根臭木頭,常常忍不住一搭一唱地問他;偏偏程映璿又總是不把姐姐們放在眼裡,惹得她們更喜歡找機會欺負弟弟。
「我看你們班上就只有可期理你吧,是不是?」映憬說。
「我看除了她,大家都覺得受不了你,對不對?」映璐附和。
「對啊。
回答的不是程映璿,是岳可期,非常老實和坦白。她轉向程映璿率直地對他說:「你應該要活潑一點,別老是不理人,同學就會喜歡你了。」
「真的嗎?只有可期理你?這樣不行的,怎麼可以沒有朋友呢?映璿,跟人家可期多學著點。」程華譽開導兒子,他這個性實在不好。
「就是啊,活活潑潑的討人喜歡多好,有了朋友你會發現比一個人孤伶伶地要有趣多了。可期,你要繼續跟我們映璿作朋友哦。」李容欣跟她拜託,好不容易遇上這個熱心的小女生,希望可以改進兒子的古怪性格。
「好!」岳可期當然不會拒絕了,還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包在她身上的豪爽。
她和他的家人可以說是相處甚歡!
全場最不爽、最沒有進入狀況的人,只有程映璿,他放下筷子,閒冷地看她:「你吃完了沒?吃完快點回去。」
「哦——爸爸才要你跟人家多學著點!」映憬告狀。
他不悅地看她,換回一個更挑釁的笑臉。
「映璿,不可以這樣趕朋友回家。」
「就是說,我竟然有你這麼不懂禮貌的弟弟,可期你跟他換,我比較喜歡你。」映璐說出真心話。
「沒關係啦,我是要走了,今天的功課比較多。」岳可期的風度可好了,還對程映璿笑瞇瞇地。
走就走,反正後會有期。
程華譽開車送她回家,上車前,她又走到程映璿身邊。
他抬頭。「幹嘛?」
岳可期伸出手,忽然像大人對小娃兒一樣摸摸他的頭,笑道:「早日康復,我們學校見。」
她的笑容,讓程璿接突生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一種……被賴定了的感覺。
第三章
一星期後程映璿才恢復到學校上課,但腳上的石膏還不能拆掉,所以他上下學都由父親接送。
「程映璿,我可不可以在你的石膏上面簽名?」
「走開。」
如果扣除掉岳可期的騷擾,他行動不便的日子雖然難過但是還可以忍受;可惜她顯然不懂,三不五時就繞在他身邊轉,哈啦一些愚蠢的話,惹得他平靜無波的撲克臉也快要失去耐性。
他才不想要朋友,就算要,也不會是她這種聒噪煩人的角色。
「小氣!」岳可期埋怨。
真不明白這傢伙要什麼酷,老擺著張臭臉,到現在一點進步也沒有。她坐在位置上看他,想要再逗他說話。
旁邊的林令心見了臉上泛起醋味,故意加上一句:「那程映璿,我可不可以在你的臉上簽名?呵呵呵。」
她的表情讓程映璿聯想起家裡那對雙胞章魚。
「看吧,他還是不理人,所以我說我最討厭男生了,比女孩子還裝模作樣。」
「他沒有裝,他天生就這樣。」岳可期說。
「那更不用對他下工夫了,他喜歡自己一個人,你又何必管他。」
但岳可期就是要管,而且管定了!
話是這麼說,奈何她的努力一直成效不彰,她愈是纏著程映璿,他就愈覺得她煩。
也因為這樣,每天的放學時間就成了他的特赦時刻——終於可以擺脫她。
這天下午,岳可期因為留下來幫學藝股長做壁報,在學校多待了一會兒,她的字雖然寫得不怎麼樣但還挺有美術天分的,弄完以後和幾個同學有說有笑地走出來,約好一起去吃點心。
「咦,那不是程映璿?」有人說。
岳可期順著同學指的方向看,只見程映璿坐在學校穿堂前的梯階上,肩上背著書包,手裡還抱著他的枴杖,頭垂得低低的。
「都放學一個小時了,他怎麼還沒回去?」
「管他的。」沒人有興趣,聳聳肩就要離開。
除了岳可期。
「等一下。」她說,走了過去。「程映璿!」
他抬頭,一看是她,面無表情地別開臉。
「你爸爸沒有來接你?」她問。
「嗯。」
「你就一直坐在這啊?」
「嗯。」
「怎麼行,你要等多久?」
跟你無關。他本想這麼答,但領教過她有多麼黏煩和愛管閒事,只好淡淡地解釋:「爸爸公司今天走不開,媽媽有急事得回中部,不過她交代了映璐、映憬請一堂課的假來接我。」
「喔。」岳可期點頭,這才放心。她記得程映璿的爸爸是某外商公司的高階主管,他的媽媽好像也有自己的個人事業,兩人都很忙。
「她們一定忘了。」而且八成是故意的。
她一聽又不放心了。
「那怎麼辦?你再等下去就要天黑了。」
「我等爸爸,他回家沒看到我就會來學校。」他說。
原來如此,岳可期彎下身子:「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她還沒說完程映璿就回絕。
他的語氣代表什麼意思,避之唯恐不及?
「你腳有傷,我不放心。」
「你不要管我。」
一般的人聽到她這麼說都會感動並謝謝她的關心和好意,只有程映璿是這種可惡的反應。
「你……」
「對呀,他是男生,一個人在這等不用怕啦。」其他的同學跟過來,圍著岳可期說,想把她拉走,她跟他扯太久了。
「可是——」
「班長,我們約好了哦。」
「就是嘛,走了。」
她看程映璿一眼,他臉上的冷淡仍然沒變,的確是不需要她。「那、那我走了,再見。」
「嗯。」快滾。
岳可期只有走了。程映璿坐在梯階上看她和同學步出校門離去,他無意義地望向前方,幾分鐘後又低下頭,瞪著自己的石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