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啟玉緣

第7頁 文 / 海藍

    他忍不住低聲輕笑,繼續擁摟著肩上的小小人兒,大步縱躍著他的路,繼續回想著有關這小丫頭的切身記憶。

    她固執,只因那次在清玉樓一時失儀地斥她一個「滾」字,這小丫頭便再也不想踏進清玉樓一步,就連幾日前那個深夜他前去造訪,也記得諷他一諷。一個超愛記仇的小丫頭!

    她不知挫敗、韌力極強。多少回前去雕玉坊請教雕玉技法,多少次被拒門外,卻依舊癡心不改,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虛心請教,弄得那些玉雕師父都開始對她肅然起敬,向他請求開啟教學之門。一個屢敗屢戰的堅強小女人!

    張著吃驚的大嘴巴,三兩個整理清玉樓院中樹木的家丁,便呆呆望著那位清玉樓的主人、他們聶府的大當家緊攏著披風圍著清玉樓的外牆,繞了一圈又一圈,卻幾過院門而不入。情景,是恁地眼熟,熟到他們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起另一位繞來繞去的大人物——「阿濤!」

    驚訝地齊聲驚呼,卻意外地震回了嘴角含笑、神遊太虛的聶府大當家。

    一時之間,便見騎坐在樹上修理枯枝的幾個家丁,瞠著圓眼視著院外的大人物,而攏著披風的大人物,則停下了步子,將披風扯得更緊,不悅地掃向那幾個出聲的家丁。

    這阿濤正被他緊埋在披風裡,他們怎能看見?而他,何時已到自個兒的院落?

    兩陣對擂,人多勢弱的一方很快敗下陣來。

    「大、大公子,您身體不適嗎?外面天這麼冷,您何不進屋內去歇息一下?」家丁之一結巴巴開口,堆起滿臉的笑紋,有一點想哭的感覺,這是大公子耶!做什麼呀,他們竟想到那個愛迷路的阿濤小姑娘!看看吧看吧,打擾到大公子了吧?

    緩緩地點了點頭,聶府大當家緩緩從大敞的院門步進院來,依舊攏緊著披風,緩緩步進清玉樓大廳,消失在廳內轉口處。

    徒留幾個騎在樹上發呆的可憐家丁,依舊瞠著眼珠,在寒風中發呆。

    剛才是做了一個夢嗎?

    擺脫掉身後可笑的瞪視,聶修煒加快步子轉入暖意融融的內廳,反手將廳門關好,憶起先前的無意識行徑,不由咧開唇,幾要大笑出聲。

    可笑聲尚未震出嗓,胸肩傳來的微弱的扭打讓他忽地憶起自己身前尚掛著一個小人兒。急忙敞開披風,放鬆手臂的力道,將那個幾要壓陷進自己體內的小小身體解救出來,瞄一眼那憋得通紅的小圓臉,更是想放聲大笑一番,但再瞄到那瞇起的杏眸中蘊藏多時的慍惱,忙識時務地壓住笑意,將這小丫頭抱到暖炕上,用棉被將她細細蓋好,只露出那張紅彤彤的小臉。而他,便跪坐在暖炕下的踏板上,將頭支在炕沿,靜靜與她四目相對,唇角含笑,一語不發。

    做什麼啊?

    阿濤抿一抿唇,雙手一撐炕面,想要起身走人,卻被一隻大手又壓進炕內,動彈不得。

    「別動,好好暖和一下。」輕笑著搖搖頭,聶修煒將手橫過眼前的小身體,替她攏一攏耳邊亂掉的髮辮。

    烏溜溜的黑眸快速地掃過眼前的一切,聰明地算出眼前的形勢不利於己,這個總會突然發火的大龍頭,實在太過古怪,還是少惹為妙。

    「想知道我請你來清玉樓的原因,是不是?」修長的手指輕觸那小巧的元寶耳,滿意地發現它已暖和起來。

    這叫請嗎?只一句「跟我走一趟」,便不顧人家反駁地伸手拉人,往肩上一甩便走,請?哼哼,未免太客氣了。瞇瞇杏眸,將視線固定在屋樑上,不想理這只翻臉如兒戲的大龍頭。

    「生氣呀?」跪直身軀,壓迫性地俯視那個氣嘟嘟的小女孩,勾起硬唇一笑,「誰叫你擺架子,不理我?」若肯乖乖隨他一走,何必讓他出手?

    「我不理——你?」翻翻白眼,低聲嘟噥,「你是誰呀?聶府的大公子耶!」誰敢不理呀?真不知羞,用強的還占理!

    「哦?」他俯耳貼近那張紅潤的唇,故意惹她。

    「大、大公子,」硬起頭皮,咽嚥口水,被下的小手握得死緊,阿濤小心地開口,生怕觸到那幾要相貼的大耳朵,「您,您可否放奴婢一馬?」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子若被人瞧了去,她怕是要被沉江了耶!

    「放你一馬?」不悅地離開一些距離,聶修煒感覺那句「奴婢」十分刺耳,「什麼奴婢不奴婢,以後不許你這麼貶低自己。」他才不要那可笑的階級之分,隔離了他與這小丫頭的親近。

    「那,那能不能請大公子行一個方便,放阿濤一馬?」識實務者為俊傑,何必在不利於己的情勢下充好漢?小女子,一樣能屈能伸,她立即從善如流。

    「小鬼頭!」笑著伸指彈一彈近在手旁的小圓額,聶修煒有趣地再次發現這小路癡的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性子——也有奸滑的一面喔。

    「大公子?」扯一扯笑僵的唇,阿濤只能將怒火深壓心底,既然她屈於人下,能怎麼辦?

    「好啦好啦!將你這受屈的小模樣給我收回去。」食指拂過手下的眼皮,他老大順便稍往後撤,轉身靠坐在炕邊,留給那個膽小的小丫頭一些喘息空間。

    廳內便靜悄一片,兩人再無言語。

    悄悄地鬆一口氣,癱在暖暖的火炕上,阿濤舒服地想要睡上一覺。自用過午飯,她便踏上去雕玉坊的小徑,在松林轉了一個多時辰,又冷又累,早快支持不下了。雖然大公子不顧她意願地強行押她來此,心中憋了許多的火氣,看在他讓她能歇上一刻的分上,算啦,反正自己也惹不起府中的龍頭老大,適可而止也就行了。

    「哪,這個給你。」一隻大手忽地伸到眼前,幾乎嚇掉她半條命。

    這惡霸!放人睡一下也不行嗎?

    「喂,快點拿過去!」懶懶地將頭支在炕沿,聶修煒挑眉仔細觀賞這小路癡的各種表情。

    惱他?又感激他?放過他一馬?他真是惡霸嗎?

    天哪,這小女娃娃單純的心思全印在一張圓圓的臉龐上,全映在那燦燦的杏瞳中。

    什麼東西?

    仰起視線盯向雙眼上方的大手,只瞧見古銅色的手背,她又不會透視,能看見才怪。

    「小懶丫頭,連伸手接一下都不想動呀?」他歎息地晃晃大腦袋,伸出的右手改托為捏,兩指夾住寸方大小的一個小巧玉盒在小丫頭眼前晃一晃,輕輕一丟,白玉盒彈過阿濤的鼻尖,跳落在她頸旁。

    叮噹。

    盒內細微的撞擊聲告訴她,盒裡還盛有他物。

    她瞇起杏眸瞅一瞅龍頭老大,見他眨眨眼,便翻身靠坐起來,小心地拾起小巧的玉盒,人手一片溫潤,是用暖玉做成的?

    「打開看看!」也起身坐上炕沿,同小丫頭一起斜倚在炕櫃上,聶修煒笑著建議。

    好呀!

    伸出指小心地撥開玉盒上的搭扣,輕輕一掀,將雕花的盒頂掀起,頓時盒內的小巧玉雕吸引住她的視線。

    那是一隻通體烏黝的小玉猴,雙足著地,微曲著下肢,斜扭著胖乎乎的圓肚,小小的肚臍微顯一角,其餘覆在雕刻細密的毛髮下,仰著黃豆粒般大小的小小腦袋,兩隻靈巧的小眼珠正斜睨著她,右爪搭在腰間,左爪齊肩掌心向天平舉,手心米粒大一顆白玉的壽桃。

    烏猴高度也僅一指而已,卻雕得萬分傳神,似乎稍一眨眼,它便能蹦出玉盒,跳躍而去。

    而佈局最為精巧的是,黑黝的玉猴,左掌偏托著一粒小小的白玉壽桃,黑白對比,各鮮活靈動,十分難見罕有。

    微瞇的杏眸,掃過玉猴全身上下,讚歎地深吸一口氣,不由翹起唇,笑彎了杏瞳,可在視線掃過小猴子左掌上的白玉壽桃時,視線一下子僵住,雙眸頓時瞠得滴溜溜圓,氣息一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軀——那、那、那是——

    她不敢置信地扭動脖頸,轉瞅向身旁的龍頭老大,啟開雙唇,抖抖地顫動一番,卻吐不出一字。

    聶修煒安撫似的拍拍她僵如石刻的後肩,眨一眨黑眸,勾唇一笑,「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小猴子手上的這——」

    「別說出來!」阿濤壓低氣息急急阻住龍頭老大未盡的話語,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緩解緊繃的心緒,再度扭頭微微瞇起眸子,仔細瞧向那看似白玉桃子的小東西——那也是一隻小猴子。

    與烏猴不同的是,這米粒般大小的小猴子不是站立,而是雙腿盤曲以坐姿示人。

    細膩的輕雕,線條流暢,粗粗刻畫出抱腳而坐的懶散樣子,前肢環胸而抱,微斜著針尖般的小頭,猛一看,恰似裂嘴的壽桃,只有當人平息靜氣,才能認出這是一尊極小玉猴。

    狼米!

    青田石雕中最負盛名,最難得一見的極致精品。如同朝聖般,阿濤激動得幾要頂禮膜拜。

    天啊,天啊!

    貪心地細瞇著那小到極點的小小猴子,她再無其他言語可表內心的極度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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