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郭小禎
不是她的誠實、不是她的懼怕,那他到底要的是什麼?
他活了整整三十年!從來沒有過如此混亂的時刻!他認識她短短不到三天,就已經失控到這樣的地步,為她打破從不留人的原則、為她改正獨來獨往的慣例、為她收斂本該更加毫無顧忌的行動、肆無忌憚的脾氣!
為什麼要帶著她去看他殺人的一幕?明知道她必然會反抗、必然會反感,但為什麼要她去?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原肆非惱火的甩開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讓她又跌出去,她險險的扶住桌緣,卻還是歪了一邊身子才穩住。
唉!這個粗暴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時總是隨時得提心吊膽,否則肯定會死得很慘。
當原肆非眼光瞥見差點被他飛甩出去的莫字兒時,不覺更加光火!她圓圓的眼睛裡沒有責備、沒有妥協,就如同往常一樣平靜,好像不論他對她做了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怎麼會有這種人?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狂亂的將披風一卷,猛地旋身離去。「我去武器鋪,買了新的箭鏃就回來!」硬是咬牙交代自己的行蹤。
莫字兒看著他高大背影有些驚訝。只是這樣嗎?他這次就只是這樣嗎?莫名的,她微微勾起可愛笑容。
她還以為,原肆非會狠狠揍她一拳,或者要她拿起劍和他互砍,直到分出勝負、直到他氣消為止。
但他只是這樣。
他脾氣好差、個性好差,毫不留情的陰冷狠勁更是差勁!但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執拗,硬是把她拉得死緊,不肯放手。也就是這樣讓她放不下。
姥姥告訴她,原肆非就是殺了她親生父母的仇人。
從小姥姥就對她很嚴格,絲毫沒有半刻放鬆,即使她再累、再痛,姥姥也不肯輕易讓她鬆懈分毫。她怎麼受得了?她當時只是小小的孩子,怎麼會受得了?於是有一天她終於承受不住,揮劍指向姥姥。
那一年,她十二歲,她親手擊敗養了她十二年的姥姥。然後姥姥說,原肆非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當莫叔叔他們來到村裡搶人時,姥姥的眼中出現了她一輩子從未見過的喜悅光芒。姥姥對她說:「這是個大好機會!妳就去,雖然妳打不過他,但妳可以想辦法讓他痛苦,就讓他痛苦!」
但怎麼讓原肆非痛苦?她不會呀!她甚至從沒想過這樣的事。
她的親生父母,她沒見過。養了她十五年的,卻是姥姥。要她幫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報仇雪恨,她莫名其妙的怎麼也提不起勁,也感覺不出有非那樣做不可的必要。
但姥姥說:「妳去。」所以她來了,好像也不需要考慮太多,她就來了。
但接下來呢?
她一直在等村人來接她。這樣一切就可以圓滿了。
可是這個男人,這個好奇怪的男人,他說要留下她。為什麼呀?他知道他想要留下的是什麼人嗎?
他好固執、好固執,固執到全無轉圜的餘地。
原肆非殺了她的親生父母?如果那是他認定該殺的,她現在可毫不懷疑這個事實。
但那些都沒什麼意義。因為她不會因為如此就動殺機,因為支持她這麼做的情感實在太過薄弱,因為她的親生父母,她從沒見過。
她留在這裡,就只是為了等待,等待回去的時機。
但那個時刻若真的到來,他會肯嗎?他會肯嗎?
一定不會。莫字兒笑了。因為他總是笨拙的把事情做得全然不留餘地。他說要就是要,他說不許就是不許。
其實莫字兒能體會他的性格其來有自,因為原肆非是從死人溝裡挖回來的孩子。他母親在他一出生的時候就把他當成死嬰扔進死人溝裡,但他沒死,三日之後又讓人救回。
可能是因為這樣,自此以後養成他陰狠的性格。原肆非是前代九揚大溝掌權人的兒子,她母親出身書香門第,也是被搶去的。不過他是誰的兒子並無足輕重,因為在九揚大溝裡,是以實力論排行,然後在十三年前,他殺了掌權人奪下大權。
對照原肆非曾經對她說過的,大概就是軍隊進犯誅殺的那一年,所以是不是他自己殺了親生父親也未可知,畢竟那些都是傳言。
莫字兒還沉浸在回憶的思緒之中,但卻莫名的從右手腕上頭傳來奇怪的觸感。
她一抬頭,是個胖大叔抓住了她的手,還不停使勁揉捏。
「你幹什麼?」她很用力的把手抽回來,那胖大叔卻又死纏爛打,靠她靠得更近。
「喲!小姑娘聲音好甜啊!」然後扭著肥大的身軀貼坐下來。
「你走開啦!」她一邊推人一邊後退,甜甜的聲音不像推拒,反而更惹人心癢不堪。
胖大叔見狀,笑得更加淫穢,肥手一摟就要把她抱進懷裡。「別害羞嘛!」
莫字兒嚇得一躲,馬上站起來往後逃,但那大叔卻跟在她身後窮追不捨。
她直覺的想抽出軟刃嚇嚇這個大叔,讓他知難而退,但小手一摸腰際,一片空蕩蕩的,才想起從小就隨身的軟劍早在出村莊的那一天就解下了。
她抱頭逃竄,四處躲藏,卻躲不過壞大叔肥手的搔擾,而且也沒半個人來救她,因為所有的人剛才都被原肆非給嚇跑了。
「啊!」她驚喊。
胖大叔為了要把躲在桌子底下的她拉出來,硬是撕了她一截裙角。她驚駭的想要從桌子另一頭鑽出,卻又被攔住。
「看妳往哪兒逃!」胖大叔嘿嘿笑,伸出兩手就要撲上她嬌小身軀。
她轉向另一邊想爬出去,腳踝卻被抓住往外拖!
「不要、不要!」她嚇得尖喊。她好怕!她好怕!誰來救她?
她使盡所有力氣和腳上的蠻力對抗,卻發現她完全敵不過,只能讓人不停拖出去。
莫字兒怕得大哭,怕得拚命推打!在驚駭的淚眼之中,她看見一個好熟悉的身影朝她奔來,好高、好壯、好霸道,卻也很有安全感。
她被摟進一堵強壯的胸懷之中,然後一陣殺豬似的哀號在她耳邊清楚響起,剛才的胖大叔已經抱著折斷的手在地上打滾。
「沒事,妳沒事了。」原肆非破天荒的軟語安慰,不停拍撫她的背脊。
但一轉頭,眸光卻馬上變得陰冷。「你!」他一手拔劍出鞘,指向跪在地上的人。
「饒命啊!大爺饒命啊!」胖大叔不停磕頭求饒。誰曉得這小姑娘是這個可怕漢子的人,要早知道,他連碰都不敢碰!
「我要殺了你!」他自齒縫森冷低吟。高張怒火正嫌沒地方發洩,這人渣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找死,那他也就不必客氣!
聞言,還埋在他懷裡不停啜泣的莫字兒突然清醒,伸出兩手毫不猶豫的抓緊他的手腕。「你不要、你不要!」
「妳在做什麼?」他低咆,冷眼逼視。
「夠了,已經夠了!你不要殺他!」她還是淚眼矇矓。
「妳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原肆非的聲音更冷。
她差點就被人侵犯,她卻還要饒過這種人渣!這種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從不相信什麼人會改過自新那套狗屁理論!
「你折了他的手也就夠了,別殺他!」莫字兒哭著求他。
「為什麼妳要幫這種人求情?」為什麼?他不懂!真的不懂!身陷這樣的危險之中難道還不能讓她學到一點教訓?為什麼還要這樣固執的堅持?
原肆非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淚眼,卻抓不出半點頭緒。
胖大叔趁著兩人起內哄之際悄悄逃走,他也煩亂得無暇去注意,只是死盯著眼前脆弱的小娃娃。
「我只是不想要你把每件事都做絕。」這樣會讓人以為他很壞。其實他做的很多事背後都有很正當的理由,只是他從不說、從不解釋。
「我把事做絕?」他冷笑。看來是他用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了。
她可知道他剛才一上樓看見那樣的景象時,打全身湧現全然壓制不住的狂暴,他恨不得再狠狠砍他個十刀、八刀,用力在傷處抹上鹽巴,再把人給踹進海裡去餵魚!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是那種人,你只要給他一點警告,讓他知難而退就好了,沒必要殺他!」
「我為了妳?那妳也未免太高估自己。」原肆非火大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刻意重重傷她。「我只是看不慣這種人渣,就是想砍人,就是想拿人來開刀!」
喔!她有些受傷的垂下眼眸。原來他做這些都不是為了她。下次她會好好記住別太高估自己,免得丟臉。
「但你傷人的時候別人會痛。」莫字兒雖然低著眼輕聲爭辯,但氣勢早已經隨著他剛才說出的話少了一半。
他的心防好重,重到她難以突破、重到她無能為力、重到連她自己都深深受傷。
「那又不是我在痛!」他用力咆哮。到底要他說幾次!別人的事與他何干?若是他想砍人之前都還得考慮別人痛不痛,那他還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