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倌琯
鏡花和水月嚎啕大哭。
「別哭。小母雞一定會保護小小雞的……」
「娘!哇……娘啊!」
兩個小女孩的哭泣聲,使得旁觀的閒雜人等也不禁為之鼻酸。
有人開口了,「阿宏!算了吧!她們母女和你尤冤又無仇的……」
「打也打夠了,出完氣就好了。」第二個人附和道。
狠狠詛咒幾句,店小二扭曲著五官,大罵,「再讓我看到你們三個乞婆女,我見一次打一次!」
幾個客人把他勸進去了。
一位婦人忙不迭的拿著一袋饅頭,匆匆忙忙的遞給淨菟,「趕緊走吧!阿宏的新婚妻子跟野男人跑了,所以,他這會兒才會不可理喻得像是每個人都欠了他似的。」
「謝謝。」緊緊抓著布袋,她爬起身,站起來對著婦人彎腰鞠躬。
目送三個母女歪歪倒倒,彼此攙扶行走的蹣跚背影,中年婦人搖頭歎了歎,但是她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世態炎涼,各人只能筲顧各人的溫飽啊。
一間沒有門窗,沒有屋頂的破舊竹房裡,幾聲啜泣嗚咽極其壓抑的忍在喉口。
淨菟勉強綻開一抹虛弱的笑,「這些小傷死不了人,你們乖,別哭。」
「娘!」鏡花和水月扁扁嘴巴,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
當她們一路乞討,因為口渴想討個水喝而走到西大街的時候,沒想到卻見到和她們相依為命的娘親,居然慘兮兮的被揍打在地上。
為了護衛她們,娘親全身上下瘀青泛紫,傷痕纍纍得像個破布偶。
不忍心兩個小女仔悲傷,淨菟把笑容揚開得好不燦爛,「以往我也時常被人踢踹呀,哪一個孤零零的乞女不是這麼過來的呢?況且這一回有你們陪伴我,還為了我掉眼淚,其實我好安慰也好開心。」
水月哇地一聲大哭特哭。鏡花連忙捏住她的鼻子,不允她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好醜。
淨菟說:「我餓了,那些饅頭呢?」事實上她今天沒有吃過任何一口食物。
鏡花拿出懷中的那袋饅頭,她分給愛哭的小水月後,塞給淨菟兩個饅頭。
「娘,你多吃一點兒。」
「嗯。」軟綿綿的白面饅頭即使冷了,都是可口的美好食物。
這六年的浪跡天涯,她所吃下的都是人們咬啃過,要不就是發霉的硬饅頭。
那位婦人好慈悲,如果能夠,她一定要報答這一袋饅頭的恩惠。
三個人好珍惜的細細咀嚼,連一小片皮渣渣也吃得津津有味。
小水月突地說話,「娘!我愛你。」
鏡花也趕緊表明心意,「我更愛娘!」
淨菟沉默了,她的眼睫一顫,豆大的淚珠子掉落在她手中的饅頭上。
她不哭的呀,她是堅強、樂觀的微笑淨菟。可是這淚水根本不受她控制。
「鏡花、水月,我也愛你們,好愛好愛。」沒有血緣關係的三個母女,卻是彼此最親、最重要的親人。
鏡花「搶」過她手中的饅頭,「這饅頭上有娘的眼淚,我要把它吃到肚子裡,藏好。」
「笨。」抹抹淚,她哽咽著,「饅頭會消化,哪能擱上永遠?」
小水月伸出如柴的細膀子,她懷呼,「我也要把娘的眼淚吃下去。」
寒風侵骨,可是破屋子裡卻是溫溫熱熱的洋溢著最動人的世間情。她們是卑微的流浪孤女,她們不曉得未來和希望在哪裡,然而她們一定會勇敢的生活,會笑著和太陽公公打招呼,向月亮婆婆道晚安。
這幾天,帶傷在身的淨菟只能歇躺在草堆上,吃食都由兩個小女仔去乞討。
她好自責,覺得慚愧,不但沒能好好照顧她們,還拖累了她們。
所以她盡量忍著飢餓,當真挨受不住的時候就拚命的喝飲溪水。喝得腹脹不就不餓了嗎?
倘使餓到眼冒金星,她會閉上跟睛,拚命的告訴自己,睡著了就不覺得飢餓了。
她總是對著兩個小女仔說:「在外頭挖到芋頭和菜根,所以吃飽了。」
一日過著一日,這一天冬陽露出笑臉,鏡花和水月高興的歡呼。至少這個時刻不用再被寒風吹得牙齒打顫。
過了會,水月突然大叫大哭,「姐姐,娘她、她一動也不動。」哇、哇哇!
鏡花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立刻蹲曲雙膝,用力搖晃洚菟。
她嚇壞了,因為無論她如何的使勁,娘親仍是昏迷未醒。
就連水月那可怕的大哭聲也吵不醒她,怎麼辦?
「娘!你醒醒!醒醒啊!不要丟下我們,我們當了好幾年的棄兒,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娘!」
水月趴在淨菟身上,一邊哭泣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娘!別、離……你是水月認來的娘……」
片刻後,鏡花跳了起來,「娘一定是生了重病!」
仰抬起小巴掌般的臉兒,水月嘴唇發抖,「娘會不會死掉掉?好多大人生了病就死掉掉了。」
握緊拳頭,她發誓,「我們一定要救娘!」
從這一日起,兩姐妹分工合作,一個去乞討,一個照料淨菟。鏡花甚至因為偷藥而遭受大夫的杖責。
淨菟依舊昏迷,她的面色蒼白得叫人憐惜。逐漸衰弱的生命氣息使得兩個姐妹以淚度日,惶恐到了極點。
一陣淅瀝嘩啦的大雨花打濕了三人,鏡花和水月把自個兒的破布衣裳脫下,遮蓋在淨菟的身上。
雨停了,淨菟似乎仍然陷入無知無感的另一個世界。
水月衝跑出去,年幼的她一下跑、一下跌倒。
「救救我娘!救救我最愛的……」這附近都沒有住戶人家。一片荒草和一條小溪,像是被遺忘的人間角落。
鏡花一臉的淚雨交錯,她和水月一同瘋狂的哭喊,即使喊破喉嚨她們也要求救。
雜杳的馬蹄交錯聲呼嘯而過,未及半刻又重了回來。
黑亮高大的駿馬上,一名皺著眉頭的男人淡漠的開口,「你們的娘快死了?」
「俠士。」鏡花學習說書老者所曾提及的稱謂,急急的懇求著,「我娘生了重病,我們沒有銀子買藥,求你慈悲為……」為什麼呢?
男人的五官如刀似劍般的鑿出不近人情的線條,微濕的髮絲狂狷的隨著寒風飛揚。
他的聲音毫無溫度,「我不是俠土。」至於慈悲為懷,應該和他搭不上吧,他自謔的勾了一笑。
水月跑在地上,她一下接著一下的磕頭,聲音破碎,「大俠救救我們的娘!她是世上最溫柔的娘!大俠,我們可以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德。」
男人瞇了瞇眼,他一向深沉的眸光起了些微變化。
「這兩側小女娃兒歲?似乎像個小大人般的早熟,居然還懂得做牛做馬這一套?
眼見男人不點頭也不下馬,鏡花索性用雙手抱住馬腿,她不能讓這惟一經過這的男人離開,否則娘親一定會病死的呀。
「走開。」男人揮動長衣袖,「小心成為馬蹄下的亡魂。」
她不放手,並大聲哭嚎,「如果娘死了,我寧被馬大哥踏死、踩死好去陪娘。」
男人抿緊唇線,依然是冷淡的孤傲神采。須臾,他一把撈起鏡花和猛磕頭的水月。
「這也算是房子?不過是三麗牆和一堆枯草。」男人把鏡花和水月抱下馬,當瞧見奄奄一息的淨菟,他的眉心不禁微蹙。
「這小姑娘是你們的娘親?」他的口氣近乎暴躁不悅。
「嗯……」
他大步跨向前,居高臨下的凝視淨菟,她太小、太小了吧,左瞧右看,她自己都還需要別人的照料才是,居然已經是兩個娃仔的娘?
大小孩生下小小孩?荒謬。
他屈蹲下身,為她診脈。雖然他不是大夫,但是最簡單的看診他尚且能夠勝任。
下一瞬,他的眉心陡攏,「你們的娘沒有生病。」
「嗄?」鏡花和水月相互對視,她們茫茫然。因為在她們的認知中只有病人才會一直閉上眼睛,而且一動也不動。
男人解釋,「你們的娘……是餓過頭!她餓暈過去,由於體力不濟所以無法甦醒。」
一聽見「餓」這個字眼,兩娃仔立即鼻子泛紅,她們低下頭來,非常的內疚。
「是我們害了娘……」
男人從隨身包袱裡拿出乾糧和一些銀子,「她只要吃些食物就不要緊了,你們不必再哭泣了。」
伸手接過乾糧和銀子,鏡花的感激梗在喉間,她望著男人正要離去的背影,不一會兒她衝跑過去。
這一回,她抱住的是他的小腿!
「俠士!請你留下來。」
男人諷刺的勾出笑痕,「我和你們無親無故,留下來做什麼?」
然而他留了下來,莫名所以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想,自己是為了馬匹必須休憩,所以才留在這一間根本稱不上是房子的房子裡,而不是為了這三個奇怪的母女。
可笑的是當他看見兩個小娃仔一邊流淚,一邊餵食她們的小娘親,他竟然無法轉開視線。
真正令他情緒波動的是,當他瞅見淨菟臂膀上的舊傷痕……
這小女人是個乞婆吧,難怪瘦弱得像是十幾歲的孩子。
天色暗了,他點燃火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