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官孟玄
汪萍不敢相信岡田弘也竟然知道她做了這些,是誰出賣她的?是誰?
她衝了過去抓住李嫂。
「你!是你說的?你竟然出賣我!」她一巴掌打向李嫂。
「夫人……我沒有……」李嫂撫著臉,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走漏的。
「你不必遷怒別人,這些事正是你親手造成的。老爺在世時從未要求少爺繼承事業,他甚至有意要讓少爺繼續深造文學,這一切都是你的私心……」岡田弘也望向傅嚴說道:「少爺,這些都是老爺親口跟我說過的,這些年你錯怪老爺了……」
傅嚴一時千頭萬緒,不知如河面對這一幕的發生。
他想著向來冷峻寡言、難以親近的父親,竟然處處為他設身處地著想,不覺難過地低下了頭……
小漁見傅嚴的神情,知道他受傷了,她緊握著他的手,沉默地擁住他。
汪萍看著眼前所有人,自覺已無地自容,她徹底輸了,她徹底完了。一身高傲的羽毛,就這樣被一根一根地拔掉,她完全無法反駁岡田弘也提出的種種事實,她的確對不起傅予丞,不是嗎?
她眼神迷茫間想起了他……
予丞,是你在懲罰我的罪行嗎?是你嗎?
岡田弘也續又說著:
「汪萍……」他已不喊她「夫人」。「你不能再留在傅家——」
他從西裝暗袋中,取出了一紙白函說道:
「這才是『遺命』。老爺早跟我說過,如果你真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他要用這封信『休』了你!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錯誤竟是要賠上老爺的命……」岡田弘也不覺淚下。
老爺,弘也替你做到了,我做到了,你可以安息了。
汪萍略顯老態的身子再難承擔這一切……休書?她被休了?
她望著傅嚴,那個背對她的身影多麼決然……沒了,什麼都沒有了,當年她走了兩記死棋,自此,她是完全沒有籌碼了。
那張休書就這麼飄落在她的腳踝邊,她低下身子拾起,彎腰抖落了她所有的自尊,彷彿屬於她的燦爛風華就這麼斷送了。
第十章
兩個月後——
縱橫亞洲經濟半世紀,長鶴集團誇起正式走入歷史。
從台灣發跡,赴日擴展事業版圖多年的長鶴集團,即日起正式結束長達近半世紀的營運。集團總裁傅嚴並未出席今日的記者會,由發言人岡田弘也代向各界及媒體說明。結束集團經營歸因於傅嚴無心戀棧商場,身為董事會召集人、亦是傅嚴母親的汪萍並不對此事發表意見,充分授權傅嚴作此決定。日前汪萍已回台灣家居,傅嚴則陪同其罹患血癌的妻子赴美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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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芝加哥大學醫院——
「媽,你一定能好起來的。」傅念嚴緊握著母親孱弱的手,忍著跟淚說道。
小漁躺在病床上,眼神模糊地看向女兒與傅嚴。
再過一個小時,她就要被送進無菌室長達兩個禮拜,全身施以高劑量的化學藥物及放射線照射,將她身上全部的骨髓細胞完全破壞,徹底將惡質病變的細胞消滅。這個過程具有抑制排斥的效果,以利異體骨髓在她的體內再生分化。
傅嚴已經與芝加哥當地某位華裔大學生聯繫上,他身上的骨髓與小漁的「HLA」相符,只要等待這兩個禮拜過去,小漁就得以接受移植手術了。
只是這兩個禮拜,小漁將接受嚴格的生存檢驗,一個疏忽,很有可能會有大量出血或嚴重感染的情形發生。
而傅嚴與傅念嚴惟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小漁必須一人待在無菌室,讓醫療人員進行繁複的化療過程。
此刻,她的身體雖然虛弱異常,但是心情卻十分平靜。
她告訴女兒:
「念嚴,媽會熬過去的,你跟爸爸在一起,不要害怕。」她費力舉起青紫的手指點了點傅念嚴的眼睛說道:「不要哭,媽很好……」
「媽……」傅念嚴只敢輕輕將頭靠在母親的身上,她知道此時母親的骨質十分脆弱,禁不起強力撞擊。「我在外面等你,你也不要怕……」
小漁微微勾起唇角,她將視線看向傅嚴,他的眼裡亦是灼熱一片。
她柔聲問道: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傅嚴只是心疼地吻著她的手,試圖輕鬆說道: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先說一句最重要的吧——我愛你……」他還是控制不住泛溢的淚水,趕忙以袖口擦去,乾笑。「女兒都忍住了,我哭什麼哭啊……」
「是啊……」她努力地讓自己看來堅強。「好了,你不要這樣,我會好起來的。我答應過你,我不會反悔的……」
她眼角閃著晶瑩的水光,像是鑽石的光芒。
傅嚴不自覺地凝進了她的眼瞳深處。
「你呢?你有沒有想跟我說什麼?」
小漁正欲開口,門外有三位護士很快地走了進來,她們面無表情地扳起小漁床位的定點夾,沒有任何說明便推了她的病床往醫院長廊盡頭的無菌室走去。
傅嚴來不及反應,急著對小漁遠去的身影說道:
「小漁,我愛你,我好愛你……我等你出來……」
絕對不會有什麼差錯的,我要你跟我走這一輩子,就只有你能跟我走,你能撐過的,你可以的。
「傅嚴……」
她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地喊著他,耳裡同時飄來了女兒的呼喊……
「媽……媽……」傅念嚴欲追去的身影被傅嚴拉住,她緊緊擁著父親,對著那扇「碰」地一聲關緊的大門無語淚下。
陽光耀跟依舊,長廊上迴盪著愛情感人的聲音,直到他們離開了醫院仍是無息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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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禮拜如此漫長又快速地過去了。
芝加哥大學醫院的手術房內,正安靜地進行著小漁的移植手術。
醫師無比慎重地將捐髓者全身麻醉,然後在其髖部抽取了換算過小漁體重所需的骨髓液約七百五十西西裝入血袋。
再將捐髓者事先備用的自體血液輸回,以補充他抽髓時造成的血液流失。
護士走近戴著白口罩的小漁,將血袋放上了點滴架,以特殊的針頭插入了她的手臂血管——
小漁看著那袋骨髓液一點一滴地注進了自己的體內,有一種奇妙的感受。
這液體將化入她身體製造新鮮的血液,她等於是重新活過,那些曾經羈留在她身上的污濁,都將被汰盡。
然而她始終虛弱無力,只是在一片重生的喜悅中載浮載沉……
手術十分順利地結束,但她卻在重重醫療人員的圍護之下,又被送人了無菌室進行了三個禮拜的觀察期。
直到她終於能轉入一般病房,已是整整五個禮拜以後。
當她安穩地躺在病床,在一個柔和的秋日早晨裡甜睡不醒,傅嚴卻已是守在她身邊不肯離開。
他希望讓她感受到像重虹的詩「海誓」一般的動人:
第一次睜眼,你便看見我,我正破蛹而出……
我們生生世世都是最相愛的……
他摸著她不再蒼白的臉、逐漸紅潤的雙頰,雖然心疼她削去了一頭長髮,以致只能戴著白色頭巾,但是沉睡中的她,依舊有種恬靜的美麗。
小漁終於睜開了雙眼,一道白色的陽光劃過了她的眼睛——
她看見了傅嚴,也聽見了他:
「早安,睡美人……」他吻了她。
小漁回應著他的吻,問道:
「念嚴呢?」她沒看見女兒。
傅嚴抗議:
「我在這兒呢!你會不會太偏心呢?」他刻意以整個身體擋住了小漁找尋女兒的目光,見她扁嘴,才又說道:「好吧!你要女兒,不要老公,真是太沒有道理了,生了女兒來爭寵……」
小漁看著傅嚴回復到從前嘻皮笑臉的模樣,淺笑說著!
「你這個年近不惑的中年人,講這個不怕羞啊?」
「才不會呢!你說我中年人,你還不是中年婦女一個……」
他不留情地回了口,想想他終於能跟「太太」好好鬥鬥嘴了,這是他期盼了多久的事。
「我知道,我病好了就不再被你當成寶了,要成了你家的黃臉婆,你傅嚴的專屬女傭……」
他攬腰將她抱住,像個孩子似的舉動。
「對,你是我專屬的,只有我可以抱你,吻你,『使喚』你……」
小漁輕拍了他的頭,不置可否地說道:
「敢『使喚』我,換我帶著女兒跑著讓你找……」她說著說著,竟不自在了。
傅嚴抬頭看見她善感的眼淚即將冒了出來,連忙正色說道:
「不鬧了不鬧了……報告老婆大人,念嚴回台灣讀高中了,她刻意選了東部的學校,等你一恢復體力,我們就回東海岸定居……」他又說:「你大可放心女兒,世伯和世伯母待她如孫女一樣,可是聽說她和阿徹的兒子不太對盤,天天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