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愛吧,飛鳥魚

第3頁 文 / 官孟玄

    岡田徹心急如焚,一徑地追在傅嚴身後,李嫂見苗頭不對,連忙從圍裙裡掏出鐵門遙控器,在驚悚一刻按了開啟鍵,傅嚴就剛好穿過鐵門順勢地滑下了外面道路的斜坡。

    「少爺,你要快點回來啊!」一直追到鐵門外的岡田徹,眼瞳流露了難掩的心慌。

    見少爺的身影漸行漸遠,他一個轉身撞見了李嫂不友善的表情,面色立刻回復冷峻。

    「如果剛剛讓少爺撞著了,你就提頭去見夫人吧。」

    他不怒而威的語氣讓李嫂有些遲疑,但是屋內的電話鈴響,讓李嫂有了反擊的機會:

    「夫人打電話來了,你讓少爺出去玩,看看是誰要提頭去見夫人。」李嫂抿了抿唇角,得意得很。

    岡田徹凝望著李嫂跑進屋內的背影,覺得這大太陽把他的心燒得十分不安。

    他脫下了西裝外套,那結實的後背早已汗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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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台擺在流理台上、略顯破舊的黑殼錄音機,正轉著磁帶播放著一首歌曲。

    小漁一邊切著菜,一邊隨著旋律吟唱著:

    「我是魚,你是飛鳥,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離,要不是我一次張望觀注,那來這一場不被看好的眷與戀……」

    她將菜苗丟進了熱水鍋中,輕挪了一個腳步,打開狹小的廚房的窗子,望了望窗外悠悠的天光。

    天空很藍,外頭的空氣蒸騰著一股飽滿而乾燥的氣味,她踮起腳尖眺看更遠方、在那座森林之外的環山公路旁的一片汪洋礁石。

    她突然想起了餘光中的詩句。

    「海,藍得可以沾來寫詩……」她露出深深的酒窩喃喃說道,眼神滿溢著對廚室外的大千世界的依戀。

    這樣的思想脫序顯然不能太久,有太多的雜務等著她去做。

    她斂起笑容,先是關住了瓦斯,以濕抹布駕住鍋柄抬起熱湯置上托盤,然後關上錄音機的音樂,將它放在一個乾燥而無關緊要的角落。

    再取出兩個淺塑膠盤,從老舊的冰箱裡拿出鹹花生和菜心倒入,同樣放進了托盤,最後盛上一碗熱粥、擺上一副筷匙。

    她甚是謹慎地拿起了托盤,走出了那間狹小的廚房,走進另一個比廚房大不了多少的偏廳。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舉止一下子就有些防衛,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個滿身都是米酒味、穿著一套鬆垮內衣褲的中年男人,有些應付地說了:

    「爸,吃飯了。」

    她將托盤放在她父親的眼前。覺得這屋內的氣味實在不怎麼好聞,她走到窗簾旁一把將窗簾拉開,卻聽到她有生以來就再熟悉不過的咆哮:

    「誰准你拉開的!」

    小漁聞言趕緊將窗簾再度拉上,這屋內在短短幾秒之間,又從光明打進了深深的黑暗。

    那股酸腐的濃烈體味、酒味,從來就不能被輕易地驅散。

    「爸,那我先去洗衣服……」

    小漁急著躲開的舉動,激怒了她的父親。

    他把剛剛拿起的碗筷隨手一拋,無理取鬧地吼著:

    「我在這兒礙著了你的事嗎?我是鬼嗎?讓你避之惟恐不及嗎?」

    「爸,你吃飯吧,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去洗衣服了……」小漁有些無力地回話。

    她知道他是想找架吵,只不過她的時間很寶貴,她還要洗衣服、曬衣服、拔野菜、煮飯、打掃,可不像他成天只要活在酒精中就可以了。

    她走進浴室,拿起洗衣簍,準備出門去了,卻被父親起身一手打翻竹簍,接下來劈頭又是一耳刮子。

    「你哪兒都不用去,你給我滾回你的房間去!」

    小漁的唇角滲出了微微血絲,但心裡並沒有多大的懼怕。

    如果這些年來,他的每一個巴掌、每一個拳打腳踢都要懼怕的話,那麼她這棵殘苗早就被他給捏死,不會苟活至今了。

    每次,當他對她施暴,她就一徑地隱忍。

    她告訴自己,不必跟這樣一個生命猶如風中殘燭的醉漢計較太多,他其實更可悲,要這樣花費氣力地去維持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與驕傲。

    她的心雖然被他折磨得如此不堪,可是等到他死、只要他死,她也就不必受這些身心的責難。

    就像她身後那道被父親用沸水潑灑、由頸項延伸到腰際的醜陋疤痕,儘管將永生地存在著、烙印著,但她不在乎。

    能挨的苦,她只管一肩扛下。

    惟一令她欣慰的,至少母親已經離開這個煉獄,上了溫暖花開的天堂。她只要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焦灼、痛苦,就更覺得天堂不遠——

    只是,她總是差一步罷了。

    她的心早已層層生繭,她相信,一切的痛苦是可以承受的。

    小漁迎上了那雙被酒精薰得迷茫的眼,又說:

    「我要出去洗衣服,你吃完飯去躺一下,我回來再收拾碗筷。還有,記得吃藥——別忘了,藥很貴的。」她的語末帶著弦外之音。

    他聽了她的隱諷後,一把將小漁推倒在地,無情地用腳踹踢著她的腰際。他的語氣充滿了難堪,恨恨地說道:

    「你本事!你以為我稀罕你賣血掙錢買來的藥嗎?」

    語罷,他顛三倒四地舉著步伐走到靠牆的五斗櫃,拉開抽屜取出藥包來,一把丟進桌上的菜湯裡——

    小漁見狀,心痛無比地看著藥包落入湯內。

    她不管腰際上的疼痛,眼裡雖不爭氣地流下熱淚,卻還是氣直地喊道:

    「我是全世界最希望你下地獄的人,可是我不要被人說我『不孝』,我要別人說你成日醉生夢死,說你『可恥』!」

    她吃力地攀著牆沿站了起來,卻又被父親一腳踹到地面上。

    「你倒說出你的目的了。我是『可恥』!可是你身上同樣流著我『可恥』的血液!這是你命定的,想躲也躲不掉,想瞞也瞞不掉的!」

    小漁只是聽得昏沉,口裡吐不出半個字。他說得沒錯,她逃不掉。他說的沒錯,這是她命定的!

    他使力一踢,小漁滾到牆邊,卻始終忍住痛苦不發一句呻吟。

    「給我滾!看了你的臉我就食不下嚥……」他朝杯裡倒出了米酒,仰頭一乾而盡。

    半晌,小漁幽幽地說出一串話,要他聽得清清楚楚:

    「你不可理喻……你是醜陋的,你是卑劣的!你這個老廢物,你整個人是空的!」

    她說完,洗衣簍都沒來得及提,就一徑地朝門外奔去,無視於身後那追到門口,還跌得跟艙的父親。

    可是,她又能跑到哪裡呢?

    這外頭的一切向來為她所引頸企望,可是真的從那闃黑的一切逃了出來,天地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她只能把她胸中的憤怒壓縮,拋在內心任何一個角落,畢竟這一切並不是她所能擺脫的……

    永遠永遠,不是她所能擺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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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嚴踩著踏輪,在長長的海岸公路上疾馳著。

    彷彿天地與他交融,那跨飛過海洋的一群飛鳥正與他競速,他也不禁學那飛鳥,鬆開了握緊車把的雙手,橫展一如飛鳥急拍的翅膀……

    陽光確實灼人,他仰望天際,眼卻睜不分明,只覺得渾身儘是一陣莫名的燒燙,即使他已全然馳騁於海天一色,那擦過他手臂的、劃過他臉龐的風,仍是打得他刺熱。

    他又握緊了車把。繞了一段陡峻的高坡,汗水已經將他的白T恤浸得透明,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艷陽天,這樣的夏季,再多的熱情都是不夠的。

    他像是和誰賭氣一樣,越過了那個陡坡,完全不踩煞車地直往下衝!

    眼前是一段長達五十多公尺的滑道,又有幾個急遽的轉彎點,他就這麼不顧一切地溜了下去,簡直是在玩命!

    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反而有種挑釁的意味,他就這麼沖了,不怕有什麼閃神、有什麼後果,只管做了再說!

    倏地滑了幾公尺,他調整了車把的方向,預備轉彎,卻聽到不遠處、隱藏在那座小山坡之後有著汽車的喇叭聲,他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載著滿滿木材的中型貨車朝他而來——

    這是一段只容得下單輛貨車通過的路段,傅嚴也不是害怕,只是他不知道除了煞車,他還能做什麼……

    待他煞車之後,卻還是無法止住自行車急遽失控的速度,那輛貨車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按著轟天作響的喇叭聲,一個拐道甩落了幾塊碎石……

    傅嚴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他知道再繼續往前,他必定會遭山壁與貨車夾斃,在只能思索片刻的萬分之一秒,他不知是直覺還是反射性,總之他右轉衝向了山壁!

    沒想到在那層層包圍著海岸山脈的草壁之後,竟然不是堅硬的石質——而是一條隱藏在草壁中、恰巧挖了空能讓他連人帶車闖進的綠茵小徑——

    他就這麼順著革浪滑著滑著,毫髮無傷地進了山林深處,而且只差這麼幾秒,他竟然就這麼從酷暑炎熱的海岸公路,到了幽涼濕潤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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