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關雅
「你去那兒又有什麼助益?你剛進公司沒多久,人生地不熟,除了具有瑞士公民身份外,根本幫不上忙。」
「我會多國語言,在記者發表會上多少可以支援打氣。」
又一次在騙我!「我已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你的行李我回家後再裝箱寄給你,你的savilerow無牌西裝夠穿嗎?瑞士那邊冷不冷──」
「該死!羅敷!」他惱怒地一個箭步衝上前,摟住她,將她整齊的髮髻一扯落,大手隨即緊緊纏繞她的青絲。「你怎能如此無動於衷!我在乎你啊!我恨不得能將你裝入口袋裡跟我一起通關。」他悲慟地看著她,低下頭覆蓋住她上仰的唇,飢渴的擁吻她。這些天來,對她的依戀與渴望在一觸及她的頃刻間便爆發出來,「我愛你!羅敷。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你,請你相信我。」
她撇過頭去。她多希望他的話是真的!當他輕訴甜言蜜話的情話時,就好像是在說著永不蛻變的箴言。然而,他必須有一個絕佳的記憶力,才能憶起他曾對多少女人說過這樣的情話。
「你有多愛我?」她淚眼濛濛的輕聲盤問,渴望相信他的話。
他停住了狂吻,抬起深邃的黑眸望進她迷濛的秋水。「失去你,我會死!」彷彿一句不夠,他又補上了一句:「我是真的會死!」
她摀住了他的唇,撫觸著他性感的唇形。「我不許!別說這種話,今後別再輕言說出這麼不吉利的話。天長地久、海枯石爛,或是天荒地老等俗不可耐的話都可以,就是別再輕言下毒誓。」
「那你相信我了?」他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想窺探她的明眸,尋找答案。
羅數不答,輕拉下他的頸項,吻去他的問題。
「送我去機場。」他摟著她,費力的開了電梯鎖,直接按至地下室停車場,擁促她走著。
「我──」
「不准你提工作!」他粗暴的恫喝,隨即又失措的道歉,「對不起,請你陪我,羅敷!別讓我失望。」他像個小男孩似的央求著,不等她拒絕,便橫抱起她走向一輛超長禮賓車。
他們矮身坐進寬敞的後座後,車子便開始發動。羅敷驚惶的瞥了座車內黑烏烏的隔音板,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景色在橙紅的餘暉下飛掠而逝。
「羅敷!原諒我,如果我能選擇,我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你,你會想我嗎?」
羅敷搖搖頭,伸出了雙臂,給了他允諾。
第九章
「惠芬,早,」李富凱長腿一跨進自己的辦公大樓後,繞經秘書的桌子時停頓了一下,佯裝憶起什麼似地,又隨口補上了一句:「呃──有沒有我的信?」
惠芬的目光從電動打字機往上挪,看著上司正竭力壓抑一臉期待的模樣,她很納悶。自從兩個禮拜前,他從台灣回來後就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天天會跑到她桌前問這個問題。
儘管他辦起正事時,還是一副就事論事、精力充沛的樣子。但是當她走進辦公室,坐在他對面聽他口述、為他速記時,十之八九,他會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樣,心好像不知飛到哪去似的。以往,她是得集中精神才趕得上他的速度與腳步;現在呢?不到一個段落,中途他便會停下來發愣,似有若無地露出貓兒飽餐後的慵懶笑容,然後轉頭問她:「我說到哪裡啦?」
照情況看來,他這回中暑的後遺症還真是不輕。
「有很多。洽公信函已分類放在你桌上。有些私人信函是愛慕──」惠芬正經八百的套著公式回答。
「燒!一把火燒了它們!要不然拿去餵碎紙機。還有嗎?」
「你第一任老婆寄來文定邀請函──」
「這是她第四次搞把戲。每次都是只聞雷聲響,不見雨滴下。你幫我挑份厚禮送就好,順便裝個定時炸彈以免她又改變主意,還有呢?」
「妮可來電說她想跟你──」
「跟她說我不想。惠芬!我是說信!有沒有信!」李富凱急了。
惠芬似乎覺得鬧夠了,便說:「有一封來自台灣的信,我沒拆封──」
李富凱雙眼一亮,不等惠芬說完便馬上讚道:「做得好!」然後直向辦公室大門奔去。
惠芬面無表情的點了頭,對著他的背影道:「謝謝你,老闆。但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舉手之勞地將信放在你桌上罷了!」
李富凱走向紅木辦公桌,將公事包往椅上一擲,脫下西裝外套,快速略過一疊文件信函,定眼後,就被大桌中間一封藍藍的航空郵件所吸引。他狂喜地伸出手,才剛觸及信封套,就小心翼翼地將之拾起,長指畫過整齊、一板一眼的字跡。
多典型的羅敷!永遠都是循規蹈矩的行徑,連寫字都不例外。
這兩周以來,他每隔兩天便會投遞一封信給她。信雖短,每每不超出五行,但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而她卻遲未捎來隻字片語。工作忙沒時間寫信,通訊發達,寫張傳真也行啊!好不容易他總算盼到了這封家書,所有疑雲一掃而空。
他倚著玻璃牆,拆信讀了起來,除了信外,還有一列書箋。他拿起箋,展眉綻笑,才看了十秒,便蹙眉不已。
雄雉于飛,洩洩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詩經邶風)
富凱:
機場臨別以來,思念之切,與日俱增。
情深意濃的話我不擅表達,唯有這書箋上的這首雄雉,能代我傳遞十分之一的崇念,望你能諒解,不責怪我大抄古文來折磨你。
知悉你在故里生活安獲,暴君總經理的官司糾紛塵埃落定後,心中也不由得松吐一口氣,為夫君你喝采不已。然而小女子的心眼畢竟是小了點,不免認為便宜了那個虐王,不過如此的進展亦不失為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他總算也嘗到為小人所陷的滋味,望他下回知慚、收斂其氣勢才為上上策。
這是以為借鏡啊!誠如詩文所言:百爾君子,不知德行?實為殆也!
這數日來,有一要事得稟於夫君。你離家的翌日,有位老人(即為上回於姑婆之孫喜筵上相遇的老人)領了兩位遠房表親(當真一表三千里!)住進家裡來了。
老人自稱屋主,我本將信將疑,直至他開始翻天覆地搜索那只水晶瓶,我才不得不信服了他的身份。當我心有疑懼,面告他事實時,他苦著一張老臉對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真教我寬心,大喘一口氣!倘就每個大富翁都就他這般闊綽、不計前嫌,半片天下皆太平了!
他曾再三地要我轉達他的意思給你,水晶瓶這檔事他不予追究,但這筆帳仍需記在你兒頭上。我反覆思量後赫然領悟,你兒不啻我兒嗎?當下又「情不自禁」地狠狠砸了他的清瓷碗,以為警惕。他抱著殘瓦,失魂落魄一整天。唉!今生尚未見過這等恃物重欲的老頭兒,都過了望八之年了,金銀珠寶、龜甲玉石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之物,還這麼想不開!
提及兩位表親,我是滿心的委屈。男表親是董事長的專用特約司機,所以硬要我搭他的車上下班,我若稍有微詞,他便老羞成怒,一逕地說我瞧不起他,所以只得勉為其難讓他專車接送了。再說那個女表親,她屢次要跟我搶著做晚飯,我忿然盛怒之下,威脅不是她走,便是我撤退搬回娘家住,這才嚇阻她繼續「搶飯碗」。
其實獨居於這偌大的宅院,偶爾想起還是挺可怖的。現在有人相伴為伍,也就不便挑剔太多。尤其你那個老親戚也很愛唱歌,拚命跟我搶麥克風,所以這鵲園裡,一旦太陽落山頭後,就儼然成了風聲鶴唳的「咆哮山莊」,唯缺閃電助興罷了!
老爺爺每晚都要拿他的陳年往事來叨擾我,連拐帶騙地硬是要我瞧他那兩位乖孫的童年舊照。我見他是年老昏癲,思孫過度,已不計較是非與對錯了!為什麼我這位看倌會這樣說呢?茲因他老的兩位孫子實實在在鹹為自私自利的孽子,一個是已作古多年的敗家子,另一個則是大逆不道、不忠不義的壞胚,他還疼若似寶,見這淒涼光景,我誠為他抱不平。猶有更甚的是,他不時得意洋洋炫耀這幢陰陽怪誕的房子的原創點子,就是來自那個「仲子」五歲時出的餿主意。對於這些有錢人的行徑方式我是百思不解,他不是頭腦僵化就是揮霍成性慣了。該知道「黃金無種子,唯生於勤儉之家。」老爺爺真是一個活生生的範本呢!一個錯誤的範本!
你寄來的巧克力於九月二日簽收。果醬則是九月四號抵達公司。(我喜歡藍莓及覆盆子。桑葚渣渣太多,老爺爺不愛。杏桃果醬是搶手貸,最好再寄上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