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關雅
他才剛說完話,羅敷就將枕頭及被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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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就被羅敷罰寫「太座之見絕非婦人之見」三十遍。
可笑的是,他竟真的動筆了!他遮遮掩掩地在大辦公桌上刻鋼板,還特別交代鄭小姐在門口坐鎮把關,閒雜人等一概迴避。
今晨上班以來,每隔半小時,他的腦海裡便會自動插播進半小時的廣告,內容不外乎是嬌妻玉體橫陳於他的錦被上,對他的愛撫發出嚶嚀的嬌喘聲。他摟著她、膜拜著她,吻遍她全身如凝脂般的肌膚,逗弄她高聳可愛的酥胸,吸取她自然天成的香氣,彷彿就要化在她的溫柔鄉里,當他要帶著他親愛的老婆進入飄飄仙境時,畫面便「滋」一聲中斷──而這一切的良辰美景竟是拜那杯該死的白蘭地之賜,想來就令人嘔血!
他嗚乎哀哉地搖頭歎氣,惋惜自己竟壞了「無慾則剛」的座右銘,心想上蒼一定是在懲罰他過去玩世不恭的態度,才會降下這麼一號天敵羅大小姐來折騰他。怕就怕這一段鳳求凰曲子還沒唱完,他已奄奄一息、回天乏術。
他瞄了眼桌上的石英金鐘,隨手按了內線擴音,請鄭小姐轉人事室。
當羅敷的「人事室,您好」從擴音器傳出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電話筒,彷彿她就倚靠在他耳際低喃似的。
「喂!人事室,您好!」她重複道。
「小敷,是我。」他嘴裡銜著一支鉛筆,低沉著嗓音道。
她冷冷的反問他一句:「你是誰?」
「你丈夫!」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三個字。
「哦!你早講嘛!找我有什麼事?」
李富凱氣昏了。先生找太太聊個天還得有個正當理由嗎?但他忍氣吞聲,改以低姿態口吻說:「我寫完了!咱們出去吃中飯,順便交作業。」他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我沒空!電腦資訊系統室的工程師正在幫我安置新的軟體系統,我走不開,你很閒是嗎?」
「正事都給我擺平了。」他皺起眉,想著他這麼在乎她,而她竟然一口回絕他的提議。他要下樓去把那台電腦砸了!
「太好了。既然如此,相公,麻煩你再用英、法、荷、德、義語將那一句翻譯出來。不用多,照樣三十遍就好!」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你還會哪一種語言?」
西班牙!但他沒吭氣,只是冷冷地說:「你別得寸進尺,小番婆!我今晚約了羅曼打網球,甭等我進門了,你繼續抱著那本書作你的春秋大夢吧!噢……對了!你就夢到周公時,別忘了順便替我上冤情。」
「什麼冤情?」
「你就稟告他,草民李富凱我,和老婆已拜了堂,也行了周公之禮,但就欠臨門一帖,請他賜教!」
「你莫名其妙!」喀啦!一聲她就掛了他電話。
第四夜。她的確乖乖聽他的話,不僅沒等他,還將大門反鎖,教他有了鑰匙也開不了門。他連藉口都懶得找,就板著臉跟著大舅子回老丈人家,睡在太座出閣前的閨床上,大歎英雄氣短。
見了這般光景,老丈人羅正宇也著實吃了一驚,沒料到竟是女婿先跨進他的門檻,費盡心思想旁敲側擊的試探,沒想到女婿竟坦蕩蕩的回了他五個字──「翻臉不認人」。
如此看來,他倒小看自己的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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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下午,李富凱的火氣已達沸騰狀態。他板著一副人家欠錢不還似的棺材臉,從一樓證券部延著階梯直上至每一層樓,給予職工精神訓話,而且階級愈高,被他點名的機率就愈大。
在十四樓時,他的炮火轟得最響亮,雖然未達破口大罵的程度,但他似有若無地擺出一張笑面虎的表情,教人見了直打哆嗦。
他先把人捧得高高的,再將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狠狠踩上一腳。
「林副總!你年輕力壯、四肢健全,幹起事來魄力十足,追起美女時的速度迅如閃電,教我見了都自歎弗如,但……跑腿的事,你一定得差秘書去嗎?她該不會是應徵女傭及跑堂官一職吧!她的契約書拿給我瞧瞧……白底黑字,人家擺明是高級專業秘書!下次下雨時麻煩你自己摺傘,女朋友也自己追,要不情書柬拿給我試試功力。但我醜話可先說在前頭,就不幸被我追到手,可別怪我搶妻啊!都坐上這個職務了,還這麼沒有概念,不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下回招怨、被人下蠱,請別怪我沒早跟你說。」
由李富凱一手提拔上來的林剛,這回被電得莫名其妙,不過他總算知道收斂自己的神氣勁,只道自己呼風喚雨、指使人過了頭,才氣跑一個秘書,這回又惹毛了新人,總經理好意來警告他。
「潘經理,我知道你的工作能力非常強,搶標的成績所向披靡,做起正事也是比三個大光棍都紮實。但一面下標單,一面和男友熱線追蹤也不是長久之計。我看不如這樣吧!乾脆幫你申請加設另一張辦公桌,看是要紅木、檀木、檜木或是浮木任你挑,然後再延請你那位白馬王子來我這兒辦公好了,免得讓你心猿意『馬』。」
才三十有二便擔當重責的潘經理只好趕快放下長途電話,打開電腦,猛打投標書。
「鄭小姐,你成天穿得這樣暮氣沉沉,實在是會觸自己霉頭。要把套裝穿出精明幹練的韻道,公式是有千百種。你一定要非黑即藍嗎?淡雅鮮明的色系不是怡人悅己嗎?改明兒嫁不出去,別推到我頭上。」
鄭秘書只得笑著點頭應是,她也不喜歡死氣沉沉的裝扮,既然總經理揮棍打蛇,她也樂得隨棍上。
董事長室大門一關,原本雙手背在臀後的李富凱三兩步就直衝至辦公桌,一屁股靠坐桌緣,撈起話筒,直接便按下人事室的內線。
「小敷嗎?」
「富凱!」
他一聽到她那悅耳、如天使般的音籟應了他一聲,頓時煩惱盡消,本來已移位的五臟六腑頃刻間陡然全部歸了位。
「富凱,你那邊的情況嚴重嗎?有沒有被颱風尾掃到?」
「什麼颱風尾!外面風和日麗、艷陽高掛。」因為颱風眼在此。
「那準是還沒刮上你那層樓。大夥紛紛來電通報,說那個暴君總經理這回真的發飆了,聽說林副總也被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大門一關,照理一推,也該是被修理了。好耶!」
太好了!早知修理林剛可博美人一粲、連聲叫好,他早刮得林剛鬍子清潔溜溜。
「警報解除了!不會上你那層樓的。」他口氣一軟,又想吐露情話,「我一整天沒見到你,我好想你──」
「少來!你的作業還沒交齊,不用跟我甜言蜜語地討價還價。」羅敷凶凶地硬是給了他一根釘子碰。
他虎背一挺,來回踱步,也怒叱回去:「更正!剛解除的是輕度颱風警報,現在發佈的是超級強風特報!刮得我這層樓東倒西歪!」他說完忿然地猛摔上電話,接著又悻然勾起了西裝外套,往肩頭一甩,拿了疊厚報紙就走出去。
他已沒精神再換件衣服了。
正當他意興闌珊地跨出一樓自動旋轉門,沒精打彩地走下階梯時,瞥到丁璦玫正迎上前向他走來。
「富凱,我在這兒等你下班有十分鐘了。」她有禮的微點下領。
「等我有何貴事?我忙得沒空杵在這兒跟你閒嗑牙。」他沒好氣的掏出煙盒,隨手點了一根細雪茄。
丁璦玫笑出聲。「你肝火很旺哦!」
「那是我老婆的事,輪不到你提醒我。」
「她很特別,得恭喜你找到這樣一個好女孩。」她誠心的說著,並建議:「我請你喝杯茶,降降火氣好嗎?」
「我已經有老婆了,你最好別──」他又要出言不遜,但卻被打斷了。
「我也要結婚了。」
「什麼?」他聞言倏地轉頭,薄唇一張,嘴角邊的雪茄差點被他甩了出去。
十分鐘後,他們就坐進了對街的餐廳。
「你這人真怪,早知道上回跟你明說就好,也不用挨你的罵。」丁璦玫挖苦的說:「不過你的話也滿有威力的,如當頭棒喝,教我不得不反省──其實,自己也並不是全然無辜。」
他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乾澀地轉了話題,口吻仍是生硬得很,「對方是誰?我認識嗎?」
「你不會認識他的,他是個婦產科醫生。」
他微聳眉,提出疑問,「你父親沒表示過意見嗎?」
璦玫勉強地點了頭後,肩一聳,露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我都三十歲了,他休想再控制、干涉我的決定。這一次我是心甘情願要嫁給那個人,他對我很體貼,人也相當老實,太太已走了四年,有一個小兒子才四歲半大,跟我非常投緣。這樣也好……」
「你會有小孩的,屆時就好了。」
「不!我這一生不太可能有小孩的。婚後不到半年我就懷孕了,但富榮在外花天酒地,不慎染病使我也受累,孩子流掉後,從此我的肚子就不爭氣,三番兩次習慣性流產,使醫生不得不警告我再繼續這樣下去的危險。這也是你姑姑挖苦我的原因,她們將富榮的墮落、甚至酗酒都歸咎於我,久而久之,我學會了漠視那些指控,對富榮荒唐的行為也能視而不見,直到你哥出事的那天早上,我下定決心要和他從頭來過。碰巧那天他難得神智清醒的回家,我誠心的求他讓彼此重新來過,他才咆哮地承認,他從來就沒愛上過我,連一丁點感覺都沒有過,他之所以會想娶我,是因為……他恨透了所有的人,但最愛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