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關雅
「你錯了!我的確愛過她,也很在乎她。」李富凱深深吸了一口氣,偏過頭反駁道。
「你在乎個頭!你們兄弟倆的個性雖然找不出一點相似之處,但一扯上感情的事倒都成了睜眼瞎子。富榮得不到她的愛,自甘墮落;你則是因為得不到她的人,得過且過。兩個人都把她當成娘似的搶來搶去!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跟我說你愛她吧!我以性命擔保你說不出口。」李介磊氣孫子的頑固。
李富凱像個大理石雕像一樣,冷冷回視老人,片刻後才打哈哈的說:「你以老命要脅,我豈敢重吐一句。」
「少跟我油腔滑調!」老人痛心的轉過身,幽幽地說:「你一定還在怨我。」
「我沒怨過你,只是自認倒楣,我這一生倒楣慣了。」
「你是該怨我才是,畢竟我肯的話,當年還是可以中斷富榮與丁通謀的詭計的。」
「你已提過了!你是怕我糟蹋良家婦女,才袖手旁觀的。」李富凱沒耐性聽這麼長串的恩恩怨怨,所以想打消老人內疚的表白。
「不是!」
「那麼就是因為我是候補的,所以一旦富榮看上我未來的老婆,我也得眼睜睜的讓出,反正孔融讓梨嘛!少吃一口也餓不死我。」他雙臂環抱胸前,以臀靠著桌緣,低頭看著皮鞋,挖苦自己。
「你正經一點行嗎?」老人憋住笑,佯裝氣結的模樣。這般情景讓他回憶起孫子小時候被姑姑告了冤狀的德行,一副要殺要砍任憑處置的傲慢樣,簡直狂得不減當年。不過他這個表面上鐵石心腸的孫子有一個弱點──最怕自己所關心的人使出「動之以情」的招術!
「我夠正經了!你每次都來這套,以這種方式暗算我!」
「因為我屢試不爽!」李介磊也不否認。「富凱,你父親與我不合,所以他才帶你母子倆移民瑞士。你雖沒在我的屋簷下長大,只在寒暑假才難得回來一趟,但我從沒少疼你一分,竭盡所能的想彌補一切──」
「這些都老掉牙了,你非得三天兩頭這樣回鍋講古嗎?」
「你別打岔!我現在要說的事是我這些年來一直不敢面對的錯誤。」老人走向沙發,坐了進去。「雖然富榮受寵,但卻認為是你奪走了他媽媽,再加上你那些姑姑的挑釁,他更是恨透了你。我也知道你不想回來,因為富榮總是對你頤指氣使,其他人也總是偏心袒護著他,這些我都看在眼底。我很欣慰你爸爸把你教得如此成才,比起我來是好太多了!」
李富凱蹙眉問道:「什麼意思?」
「你父親和我之間的關係一直是不成熟的互相較勁。他走時曾不顧你母親的反對,和我達成兩項協議。我告訴他,就要我放他出去闖天下,就得留一子給我做接棒人,另外是讓你每年回國兩趟,這樣才可以顯示出誰才是那個管教有方的人。老天明監!我這老頭是輸得一塌糊塗,甚至沒機會跟他和解。」老人說到此,眼眶已是溢滿懊悔的淚。「與富榮相比,你有主見多了,更不為人擺佈。七年前,我與丁通謀在表面上雖是老交情,但骨子裡卻是爾虞我詐的,但我年事已衰,玩起手段也力不從心了。明眼一瞧丁通謀想藉璦玫來控制富榮,我也有自私的一面,不願見他得逞,為了鞏固我的一片產業,便眼睜睜讓富榮娶丁璦玫,造成你對他們的恨,讓你在恨中求生存,就是想引出你報復的念頭,不去成為丁通謀打擊我的工具。所以你該恨的人是我,是我這個愚昧、智昏的老頭,不是璦玫!」
「往者已矣。這些都是過往雲煙的陳年舊事,你再後悔也無濟於事,既喚不回你兒子,也救不回我老哥;我也沒恨過你,我如果留有那麼一絲恨的話,根本不會待在參石。」李富凱憤慨的想將話題一筆帶過。
「那麼原諒璦政──」
「再提她一句,我就離開參石。」李富凱的脾氣又冒上來了,他咬牙切齒的警告老人,「你要我再討房媳婦、生個曾孫,我會讓你如願以償,但若要我走回頭路,去娶富榮的寡婦的話,抱歉!那是癡心妄想!」
「你說啥?」老人強壓下喜悅,不動聲色。
「你耳聰目明,知道我的意思。我說過會給你討房孫媳婦,但規矩由我定,你若敢插手攪局,我會讓丁通謀來接手你的產業,姑且看看我有沒有這份能耐!」他說著走進休息室,五分鐘後換了套休閒裝出來,不瞧老人一眼便跨出了辦公室。
老人盯著孫子的背影,喃喃自語:「你當然有,但你不會!」
※※※
李富凱大跨步的走出辦公室,全身蘊藏的那股氣勢磅礡的怒火,正冒著殺氣騰騰的白煙,直貫上他的腦門頂。而此刻坐在門口的鄭月美,因為先前沒來由的挨罵已是嚇得涕淚漣漣,這回見他又憤怒的出來,更是驚得跳了起來。
面罩寒霜的李寓凱將雙掌抵在鄭小姐的辦公栗前,冷酷的警告她:「你坐好,別動。」
可憐的秘書只得強按捺下委屈,點頭滑進了自己的辦公椅,哽咽地縮在一端。
「你給我拉長耳朵聽清楚,我最恨受不起驚嚇又膽小如鼠的秘書。你趕快把淚給我收回去!」
鄭秘書一逕點頭努力控制住淚,強抿微顫的唇,安靜坐在原位盯著火冒三丈的年輕總裁。當初她知道一表人才的總經理要從瑞士回來時,高興得不得了,總是企盼著能吸引他的注意。但才三個禮拜,她就發現他有四件事絕類離倫、冠蓋群英。
第一,他酷呆了!
第二,他很會罵人,損人的字眼兒從不帶髒字。
第三,他也很會釘人,凡是被他釘過的人,一定是死死地平貼在牆壁上。
第四,凶歸凶,他信賞必罰。
「很好!克制力不差。這表示你還不是一無是處的花瓶。薪給酌加百分之十,即日生效!」說完扭頭就走,留下一臉訝然、怔忡的鄭秘書。
李富凱趕著在五點前離開這幢大樓,以防又遇上那個千古罕見、令人發狂的「鄰家女孩」。他一跨進電梯,命中注定的新任受氣包,在電梯停駐四樓時,便跳了進來。
他正雙臂抱胸、右肩斜倚在明鏡上,閉目養神。不料一個驚呼打斷了他的調息,也摧毀了他所剩無多的定力。
「李富凱!好久不見,我以為你失蹤了。」是羅敷天真可愛的聲音。
他不耐煩的撐開眼皮,厭惡地掃瞪了對方一眼,冷眼打量她眉清目秀的臉龐。然而此刻的他只想獨處,沒心情跟人噓寒問暖。
「囉嗦!」他狠狠丟出一句話,換了一個站姿,以手抵住牆。
羅敷不以為忤,關心的問:「怎麼了?挨上司的排頭了?」
正好相反!他在心裡嘀咕著,不想張嘴說話,免得傷了她。但是她很不懂得察言觀色、又非常不識趣,就憑這兩點,她絕對構不上勝任高級主管秘書的條件,她跟著安先生做事,實在是天靈靈、地靈靈的一對工作搭檔。
「別這樣板著臉,告訴我嘛!我們一起把那個罵你的人損回去,罵得他狗血淋頭、傷口長瘡。」
「你是誰?好煩人!」他強忍怒意,但仍冒出一句話。
羅敷錯愕地彎下腰,向前傾,輕語:「你吃錯藥了?我是羅敷啊!」
「羅敷?怪裡怪氣的名字。」話才脫口而出,他便後悔了。
他傷人的話猶如冷水澆頭,教羅敷清醒了一半,馬上打直身子,泫然欲泣的表情才剛襲上臉龐,兩滴淚就不爭氣地奪眶而出,紅紅的雙唇亦是一抿地往下撇。不僅二十五年來的委屈,甚至連後半輩子的委屈都由心上冒出。此刻的她不只討厭眼前的男人,更埋怨她的雙親沒給她起個好聽又優雅的名字。
「沒錯!但至少我該慶幸自己是個女的,若生為男人,就真的會被叫成『羅梭』!」
電梯門一開,她就抬高下巴,故作不在乎的跨出電梯。
她一面緊勒包包,一面詛咒那個粗魯的大白癡,纖細的身軀像頭失心的鬥牛般直朝車站撞去,嘴裡還不時咕噥:「你是隻豬!一隻沒腦袋的豬!即使有腦袋,也都是塞得滿滿的豆腐渣;你是根大木樁!一根腐朽、愚不可及的大木樁!朽得連蕈菇類都不屑落定寄生!你是個笨蛋!一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笨得連如何滾蛋都不會,你是……」
已氣得臉色發黑的羅敷就這麼一路叨念著,根本沒留神去意識過往行人們已將她看成一個發神經的瘋女人,人人皆退避三舍,她反而愈罵愈大聲:「你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大粗漢!一個寡廉鮮恥的白字大王!連小學的國字都不會,還騙我你會英文!沒水準、沒深度的賴皮蟲!」羅敷拚命以手背拭去淚水。
而慢慢踱步尾隨羅敷身後的李富凱,則是雙手插在褲袋內,一派優閒地傾著頭,津津有味的聆聽前面正發起威、為他開路的母老虎將自己罵得體無完膚,並且下了一個結論──有夠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