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關晴
薛佛沒停下灑糖霜的動作。「少爺,如同我常說的,要找到一名瞭解自己的僱主絕非易事。同樣的,一個男人一生中也許只有一次機會,能遇上讓自己一見傾心的可愛女土。」
方歷翻翻白眼,即使已經過了十年,他依舊不能習慣薛佛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雖然這種舊式語法是紳士的慣用語——「古老的」紳士。
「你認為小仙對我而言你所謂『一生唯一一次的機會』?」他一屁股坐在餐檯邊,不以為然的疊起長腿。
薛佛飛快斜睨他一發,視線又回到糖霜上。「好的管家通常順應僱主內在的心意加以附和。」
方歷挑起一邊眉毛——好個薛佛!
「你以為你能看透我的心?」
「不能。」薛佛直率的承認。「我只是就你近日的行為表現,再比較過去的模式,之後加以判斷而得出結論。」
方歷這回挑起兩邊眉毛。「不錯的方法,很科學。」他評斷。
「謝謝。」薛佛客氣道。
「也就是說,你就我近日的行為表現,再比較過去的模式,之後加以判斷而得出,小仙對我而言是我『一生唯一一次的機會』?」口氣不掩諷刺。
「確實如此,少爺。」薛佛在灑好糖霜的甜派上裝飾上打環的鮮奶油。
「薛佛,」他伏身向前,面色不太良善的沉著聲警告,「我的感情生活可不包括在你權責管轄的『有事』範圍內。」
薛佛扁扁嘴,頗為無辜的聳聳肩。
「少爺,你得原諒我。人老了總是容易健忘,常常忘了所謂『家事範圍』包含的界限。」
方歷移開上身,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了他的管家一分鐘。
「無所謂,總之我已經訂了機票,小仙明天就會回日本,就是這樣。」
他語調平板的說完,跟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踏出廚房。
薛佛手上正擠出的奶沒略略歪斜了幾毫釐,他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可憐的少爺。」
小仙恢復意識前的第一知覺是喉頭有如火在灼燒。她呻吟了幾聲,勉強的張開眼來,發現在她伸手可及之處,就擱著一瓶透明純淨的礦泉水。
喉部異常的乾澀讓她難以加諸太多考慮,她伸手勾住礦泉水瓶身,旋開瓶蓋後立刻大口大口的灌進清涼泉水,清冽的純水滋潤了她燥熱的咽喉。喝夠了水後,她閉上眼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後重新張開雙眼,打量她四周的狀況。
她對自己如今的處境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愣愣的環視她處身的這間空臨的破屋——明顯是一間被棄置的空屋。四周牆壁斑駁污穢,就在她背靠著的右手邊牆上,有一張缺了一隻腳的桌子和三張破爛椅子。
同時她背靠的這牆上方開了一扇長方形窗口。她困難的掙扎著站起,幸好除了虛弱點外,她的身體還算無礙。她朝窗外望去,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她訝異自己竟昏迷了這麼久,居然已經天黑了!
空屋內唯一的光源來自她頭頂上那盞亮度不足的小燈泡。她瞇著眼瞧著那盞寒酸的小燈,回想起她昏迷前的一切……
她記得自己到廚房去找薛佛,薛佛告訴她方歷和Johannn一起離去的事。
接著她的意識就陷入了一片空白、混沌的狀態。她只記得自己走出宅邸大門,淚水迷瀠了她的眼睛和心智,她只願能一直不想、不看……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悲傷回到了心,但是眼前她的處境堪慮,她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那雙咖啡色皮鞋和刺痛她雙眼的陽光。
就在她蹙眉沉思間,她背後那面破舊的木門傳來「咚」的一聲。她怔在原地,原先的那扉窗,等待有人推開她背後那面木門走進來——也許手上還會拿把槍指住她。極可能的,她是被綁架了。唯一幸運的是,她手腳沒被捆綁。
但是沒有,沒有人進來。她一直靜靜地在原地等候了三分鐘,木門依舊沒有被推動的跡象。
在那三分鐘內她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明知道紐約是座不太安全的城市——特別是對單身女子而言。可她竟然還大著膽子在街上晃!最糟的是東西南北四方,哪個方向不挑,竟挑了向走——東區的北邊是全球聞名的哈林區——一個充滿暗巷和黑街的犯罪淵藪。
但能怪她嗎?今天下午她根本已經喪失了所有的理智,心中所剩唯有深沉的哀痛。
她忖度著該不該冒險去旋開那面門的鎖柄,考慮了三秒她決定最好別冒險一試。
她反向走到窗前,試著拉開那道殘破的玻璃窗。窗子在她使力拖拉下略鬆動,可見這道窗並沒有釘死。她心中一喜,更加小心的拉動那陳舊的玻璃框架,盡可能不發出聲音。
幾分鐘後,她已拉高窗子到足夠她身體的可以鑽出的空隙。燠熱的空氣自窗外飄進來,夾雜著植物根部腐爛的臭氣,但她感謝窗外這片雜蕪的園林。
就在靠近左邊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有一棵粗壯的老樹,老樹的一截粗枝正撲過窗邊向上凸長,就緊挨著窗緣而生。
小仙伸手勾住老樹的粗枝,纖細的身體靈巧的攀出窗外,俐落的攀附在樹枝上,一個漂亮的回身,雙臂已經穩當的抱住粗壯的樹幹。過程一氣呵成,了得至極。
她輕吁口氣,暗自慶幸自己爬樹的本事,誰又料得到這項本領竟然救了她一命?
她以最迅速自樹身上往下滑溜,感覺自己腳下踩著的是濕軟的泥土地。她暗暗祈禱這片園林的邊緣不會堵上一道高高的圍牆。
幸運的,這片園林似乎是一片自由的林地。她很快的穿過草地,第一次發現幸運之神眷顧她。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應該離上東區不遠,因為中央公園的邊陲就在她觸目可及這處。
現在,只要她再找對方向,也許再過不久她就可以回家——方歷的家了……
情況不對勁,小仙已經出門整整一天,沒道理到現在還不回來。除非她故意在外逗留,惹他生氣。
但是小仙並不知道他回來了,況且她不是這麼幼稚的女孩。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也許出事了。
方歷緊蹙著眉間坐在沙發上,下一刻他已迅速起身,準備出門找人。
他在心底暗自祈禱,希望他的猜測不是真的。在紐約要出事真是太容易了,一個單身女子若在紐約失蹤,極可能像空氣一樣,從此在這世上消失了蹤影。
一抹恐懼竄入他的心臟——他該在得知她出門時立刻出去找她的。
他究竟著了什麼魔?竟然放任自己不顧她的安危,荒謬的拖延著外出找尋她的時機!
該死了!
這麼做的結果只證明了他的愚蠢——他不肯面對自己對她的關心,全力以無所謂的態度來麻痺自己。
直到他愈來愈坐產不安,愈來愈主急如焚,他終於明白,他是個傻瓜。他關心小仙是明擺著的事實,就算他企圖忽略它、輕蔑它——事實就是事實。
現在,現實的狀況終於迫使他面對事實——他終究放不下她。
打定主意,他即刻朝大門踱去,意志堅定卻憂心忡沖。
「少爺。」
薛佛在他臨出門前一刻叫住他。
他匆匆回頭一瞥以目光詢問,雙腳已經跨出門外。
「少爺,您快回來,電話。」
薛佛的聲音仍然如往昔一樣平穩,但方歷已聽出他正在強自鎮定,他臉上的氣色也失去平常一般紅潤,正在急切失血中——幾乎就在一剎那間已如同白紙一般蒼白。
方歷心臟猛然揪緊。他知道,小仙出事了。
他迅速往屋屋內奔進,拿起最近的一具話筒。
「是我,Alex.」
「Alex先生,十萬美金二十分鐘內送到。你單獨一個人來,不准攜帶武器。麥迪遜道一五一街空屋,耍花樣的話小姐就沒命。」
話筒傳來男人的聲音,操英語,帶南方口音,從聲音判斷不出年齡。
「讓她跟我說話,我要確定好沒事。」因為身陷險境的,是他的小仙。
電話那間傳來兩聲刺耳的乾笑——
「十萬美金二十分鐘內送到,不准耍花樣,沒見到錢就沒命,嘟——」
電話斷了。
「該死!」
方歷用力摔下話筒。對方是狠角色。
「薛佛?」他咬牙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是,少爺?」薛佛就在他身側。
「記住地點,麥迪遜道一五一街空屋,如果一個鐘頭內我沒回來,你立刻通知拓少爺處理。」他邊交代邊奔上二樓書房。他不必等待薛佛回答,知道他必定記住了。
他進入書房,推開第二層書架右方的暗格,打開保險匣,上層藏了數把手槍。他挑出一把鐵灰色象牙柄的超小型手槍——如果他真笨到連一把槍都不帶,那才叫豬腦袋。
他將迷你手槍仔細藏在腰帶前的暗層中,之後再從保險匣中取出十萬美金,裝在一個牛皮紙袋內,最後合上暗格,快速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