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關關
房東先生沒料到事情的嚴重性,老實說:「就是你樓下教會的幾位太太……」
太太?老是跟她吵架的那幾位歐巴桑?真是太過分了,火大地摔了電話,立刻就要衝下樓去罵人!
末帆一下子把她抓了回來。「你吵什麼,那是我媽耶!」
什麼?當下傻了眼。
的電話是擴音式的,所以她與房東先生說了什麼末帆在一旁都聽見了。
「我好像最近聽我老媽提起過。」末帆皺眉。「要想辦法把你的PUB租下來之類的。」
「你知道?」一下子又恢復了女高音。「你知道怎麼不早告訴我?」
末帆煩惱地。「我以為我媽只是開開玩笑罷了。」
「什麼開玩笑?!」生氣地嚷。「她根本就付諸行動了!我都沒趕她們走,她們怎麼可以趕我?」
的脾氣比起末帆老媽根本就是有得拼,這口氣她怎麼嚥得下?一轉身又要往樓下衝。
末帆趕緊又阻止她。「算了吧。反正房東也沒趕你走,我媽的奸計又沒得逞。」
「他要是真的趕了,那我不就完了?」
氣呼呼地,完全沒考慮到末帆的處境。
末帆歎口氣,只好說:「那我卡在中間怎麼辦?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女朋友。」
「但這本來就是你媽不對啊!」理直氣壯地叫道。
「可是她是我媽啊!」他也煩了。
瞪著他,這句話還真是他的神主牌、免死金牌。好像他只要抬出這句話,她就沒話可說,不能再有異議,只因為他是她男朋友,而他媽是長輩,是親人,是他媽。
他媽的……
在心裡咕噥了兩句,還是忍耐住,不下樓去吵架了。但一股氣全悶在心裡,真不是滋味!她等於還沒開戰,就得被迫先舉白旗投降。
末帆也被搞得很悶。這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總覺得這兩個女人不過鬥鬥嘴,鬧不出什麼大事來,他在中間斡旋一下,應該就沒有問題。沒想到他實在太低估了這兩個女人的能耐,他身兼兒子與情人,根本就沒辦法解決得了。
於是,有如春日陽光般甜蜜美滿的愛情,好像忽然下起了綿綿細雨,雖然仍可以忍耐,但總覺得掃興。
這一晚他們剛在餐廳吃完晚飯,正在街道上閒逛,瀏覽著馬路旁多彩繽紛的店家。走著走著,末帆的腳下卻忽然停頓了會,還似乎有種想轉身的打算,怔了怔,正想問原因,卻看見迎面一對中年夫婦正含笑對他們打招呼。
那兩個人完全不認識,想必是末帆的朋友了。
果然,那中年婦人熟稔地問起末帆:「怎麼會來這邊?吃飯啊?」
「噯。」末帆笑得有點僵硬。
中年婦人瞥了眼,又笑著瞥回末帆。「你朋友?」
原本以為末帆會糾正:不是朋友,是女朋友。然而末帆卻仍只是模模糊糊地一句:「噯。」
「好久沒在教會看見你嘍。」中年婦女半教訓地。「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很少去呀?」
「是啊。」
從頭到尾,末帆就只有這幾個虛字,臉上堆出來的笑怎麼看怎麼尷尬,中年婦人再白目也體會得到。她笑笑。「好啦,不耽誤你們了,你們去玩你們的吧。」
末帆簡直像被解放了似的,道過再見,拉著,腳步也加快了。
對於這事件,有一肚子的問號,但末帆竟當沒事似的完全沒有說明。一路忍著,一直忍到了回家的路途,坐在他的休旅車上,她還是沒等到她想要的解釋。
她終於忍不住問:「剛才那人是你朋友啊?」
「是我阿姨。」末帆頓了頓。
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她更在乎的是——「那你為什麼不跟她介紹我是你女朋友?」
他騰出一隻眼睛疑問地看看她。「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正色地說。「除非你認為我對你來說沒什麼,可能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常見面了,要是這樣就不必費心思介紹給朋友。再不然,你根本就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因為我見不得人,不可告人……不管是這兩種狀況的哪一種,豈不都糟透了?!」
「我阿姨跟我老媽很好,」末帆終於解釋。「你知道我媽對你的誤解,我只是不想她去我媽面前亂說。」
這個解答完全不滿意。她瞪著他。「所以因為你媽,你打算把我永遠冰著,都不讓你的朋友知道?以後只要在路上遇到你認識的人,都要躲躲藏藏?」
「倒也不是這樣,」末帆皺皺眉頭。「我只是不想你跟我媽吵架。」
「你怎麼知道結果一定是那樣?你又沒試過。」忽然覺得好委屈。「你不知道我是很大女人的?我之所以跟Elvin分手,不只因為我不想跟他老婆搶一個男人,更不能接受他跟我出去時遮遮掩掩。既然敢做就敢當,我都能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了,你們還計較什麼?」
末帆這下傷腦筋了。「我跟他的狀況相差很多吧?我又沒老婆,你怎麼可以把我們相提並論?」
「情況還不是差不多。」嗔怨。「我一樣見不得光。」
而她恨死這種感覺!
「我沒有要你見光死,」末帆煩惱地解釋著。「我只是要你給我一點時間,在我還沒跟我媽講清楚之前,先不要橫支旁生……我卡在中間,也是在想辦法和平解決啊。」
「你這話跟Elvin有什麼兩樣?」固執地。「他也是一天到晚叫我給他時間,他會去解決他老婆。」
「我說了我跟他不一樣!」末帆忽然很想發火,他實在不懂為什麼指著Elvin罵他。「你難道沒辦法分辨這其中的不同?!」
他居然生氣了!見狀更氣。她才是最無辜的,他氣什麼?「那你說,你什麼時候跟你媽講清楚?給我一個時間。」
末帆歎。「總得找個好時機吧?這種事又不是鬧鐘按下去時間到了就會響,怎麼有辦法給你確定的時間?」
「去你的好時機!」一直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愈聽愈上火,氣嘟嘟地罵人了。
於是,末帆怪她不懂得體諒他夾在中間的難處。
怪他不夠誠意解決事情。
在兩人相戀的兩個月又第十四天,因為這件事,兩人大吵了一架。
直到回家之前,都噘著嘴,賭氣不肯再跟末帆說半句話。以她的個性,她根本不明白末帆為什麼這麼為難,他愛她,不是嗎?為什麼不能去跟他母親說?
然而末帆的家庭單純,他十分明白貿然行事會有什麼下場,他當然得先有萬全準備,有十分把握才行。他必須好好想想,要怎樣讓與他老媽和平相處。他就不懂,為什麼不能體會?
思想上的相異,造成彼此的不諒解。在賭氣下車連再見也不肯跟他說一句的時候,末帆的腦子甚至劃過一個十分嚴重的想法:他之前如此衝動地愛上了,是不是件錯事?
十二月中,末帆飛去紐約準備他的攝影個展。之前他也和商量過要一塊去的,然而在出發前,他十分沉痛地下了個決定。
「我們的發展實在太快了,關於彼此之間的差異,我們竟然現在才瞭解……」幽默開朗的他,很少面色如此凝重。「這給我的感覺真的很怪。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趁這個分開的機會,好好考慮一下我們是否真的適合。」
這是深思熟慮的說法,與其將來造成任何心傷或更大的遺憾,還不如現在先想清楚。任何一個成熟的人都會贊同末帆,也瞭解這些,她知道他們沒有很深的認識作為基礎,但,她愛他呀!
她一直以為這樣就已足夠,沒想到對末帆來說十分不夠。
的心重重地往下沉。根據她對男人的認識,通常男人講這種話,就表示他們的愛情來日不多、前途「壓亮」了。雖然末帆行事與一般男人大不相同,但並不敢有多大把握,他們之間的事真能船過水無痕、柳暗花明。
她心中悵然,卻十分明白末帆表面雖然溫和可親,但只要他確定的事,任暴風也移不走。
她只能倚在他的懷裡告訴他:「我很難改變我的個性,但我不想失去你。」
往常,她眼中滿溢的柔情會令他枰然心動,但他不准自己讓感情迷昏了頭,他真的必須再好好考慮。
末帆還是自己去了紐約。
他離開的那天,去機場送了機。在他轉身進入海關,身影漸從她眼前消失之際,心裡具有說不盡的悵惘。那種感覺,好像他從此就將走出她的生命,不再有後續。
坐在回台北的巴士上,在車上就哭了。淚水劃濕了臉頰,卻無人憐惜……那一刻,她真覺得自己有夠悲哀,對末帆是又愛又恨,恨他為什麼責她於這步田地,卻又無法對他忘情。
下午坐在PUB的吧檯前,還沒開業,PUB內只有吧檯上的一盞小燈亮著,滿屋冷藍後現代的裝潢不是為了白天的明亮而設計,窗外灰色的陰暗天空也完全提供不了室內一絲光亮,的心也成了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