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關關
「我想,我給你做了一個很壞的示範。」薛明遠長歎一聲,口氣卻堅定而清楚:「可是你應該知道,我跟你媽也是政治婚姻,長輩安排的。我結婚前並不認識你媽,也不愛她,我以為這種婚姻多得是,別人都這麼過,我也可以,然而當我遇見秀瓊……。」
秀瓊,迎薔永遠記得這個名字,她是父親現任的妻子,當年父親也因為她,排除眾議,執意與母親離婚。
薛明遠再歎。
「薔薔,婚姻是人生中極重要的事,不管考量什麼因素,當然第一得選擇自己的最愛。那些所謂的財產、地位、家世學歷,都不過是附帶的條件,這是我歷經一次失敗而痛苦的婚姻所得到的經驗。我知道你不愛景康,你為了某些目的或是你媽的使命而嫁給他,我並不是為我自己辯護,可是你敢保證你這一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不可能重蹈我的覆轍?」
迎薔為父親的最後幾句話震懾住了!她無法再說話,心裡只是既慌又亂地沒有了主見,頓時陷入彷徨之中。
那無助而柔弱的樣子,一下子讓薛明遠心疼起女兒來。她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他何苦這麼說教似的往她身上再加壓力?
他換了個說法,口氣變得輕鬆:
「哎,或者,如果你真的要嫁景康,至少在踩進結婚墳墓前先玩夠本吧,找個自己愛的男人轟轟烈烈談場戀愛,也許以後會甘願一點。」
迎薔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苦笑。
「爸,你在說些什麼……。」
「好,好!」薛明遠笑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想把氣氛弄得和緩一點。服務生來倒水,他趁機轉了話題:「餓不餓?要不要點些吃的?中午了。」
中午了?迎薔早上就下山來,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她下意識抬起了手腕想看時間,驀地,看見了方宸的那只兩百塊的手錶。他沒要回去,她也忘了還他。
迎薔癡癡地凝望那隻手表,霎時間,一股又甜又澀的複雜感覺衝上來攻佔她的心頭……。
第六章
「幹什麼花那麼大力氣去找那個移植骨髓給你的人?你跟他又沒瓜葛……。」迎薔一回到家裡就被何佩鳳數落了一頓,都怪父親多嘴──
「你又沒吩咐我不說。」薛明遠很無辜。
想也知道嘛!討厭!討厭!
萱芙也掃到颱風尾,被罵了,尤其在迎薔說了一句:
「不干她的事,她沒跟我說什麼。」
沒說什麼,肯定就是說了什麼!何佩鳳的思考邏輯是這樣的,於是萱芙被罵得更慘。
這天晚上,迎薔家的晚餐沒有很多人,只有家人和幾位何佩鳳婦女會的朋友,當然還有景康。迎薔離家出走的低氣壓基本上還沒散去,空氣中凝結濃重的氣氛,迎薔總覺得可以拿來用刀切。
席間,何佩鳳的歐巴桑客人不時說些什麼想緩和氣氛,迎薔身邊的老女人就扯著桌巾一角搭訕著問她:
「這布摸起來真舒服:什麼質料做的?」
迎薔想了想,回答她:「錢。」
不小心被母親聽到了,利刃般的眼神像毒鏢一樣射過來。迎薔抿著嘴,好不容易挨到晚餐結束,母親跟朋友到和室去泡茶,而迎薔還沒解脫,因為還有景康。
「下次要出去,不要留字條,先說清楚好不好?」景康很溫柔體諒、小心翼翼,不是責備。
迎薔瞟瞟他。
「說了,媽怎麼可能讓我出去?」
「也對。」景康笑得訕訕的。「或者我可以陪你去?這樣伯母比較放心。」
唉,如果有景康陪著,那還有什麼意思?
「薔薔,」景康見迎薔不說話,主動又說:「我們年底訂婚好不好?」
迎薔心頭震了震,走到客廳的落地大窗前望著庭院,更不說話了。
「薔薔,」景康又追過去。這次迎薔私自離家的事件,還認識了其他男人,這對景康來說是愈來愈沒有安全感了,他急於把迎薔鎖在他的管轄範圍裡。「你知道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對你的心意就一直沒有變過,我們拖了這麼久,也差不多該結婚了。」
迎薔緊閉著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玻璃上刮著,刮出一聲聲刺耳的聲音,而母親的那些歐巴桑朋友,喝多了茶,不時地從和室走出來上廁所,走來走去拖鞋敲得劈劈啪啪響,敲空她腦袋,只癡呆地看著庭院,夏天來了?
「薔薔……。」
景康霸在她身邊,急於獲得答案。迎薔深吸一口氣:
「你去跟媽商量。」
算是交了差,也算是給了景康滿意的解答,何佩鳳不可能不高興這門婚事的。
「你怎麼不跟媽去喝茶?」迎薔真覺得這情況很煩。「那裡面有幾個是大官的老婆,你該去交際交際。」
提到景康的政治前途。總是令他最專注的一件事,他驀然醒悟!
「真的!你不說我還忘了,我該去跟她們多聊聊!」
「快去吧。」
迎薔催促著,知道她連趕都不必趕,景康自己會插翅飛奔而去。立刻,迎薔身邊就安靜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兩天山上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晶晶他們、認識方宸,迎薔或許還不會覺得自己原來的生活有多荒謬;而今,她靜靜地望著庭院,那假山假水美輪美奐,卻怎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好山好景?
她稍稍往玻璃窗前移了移,窗前不再看得見庭院。反而映照出她的影子,梳得有型有款的髮型,身上的名牌服飾合身地襯出她的氣質,阿宸如果看見這樣的她。一定會讚她漂亮吧?
她想念他。
那五十萬的事,在迎薔心中已經愈來愈淡了。事情可以從各種角度來看,日子愈久,思念愈深,迎薔愈能說服自己選擇諒解他的角度,選擇父親勸她的角度──他是為了綠屋,迎薔接受這樣的說法。
那時她在山上發那麼大的脾氣,實在是太衝動、也太固執了。
往窗上呵一口氣,再用手抹開,玻璃上出現更清楚的迎薔,一張粉雕玉琢的臉龐,濃淡得宜的妝,神奇的不掉色口紅,吃了一餐,顏色還在。
口紅。
迎薔伸出手指劃著玻璃上映著她的唇形,冰冰涼涼,沒有溫度,卻也讓她想起方宸的吻,那種強烈的震撼,呼吸和心跳的急促糾纏,那強烈的壓力與電流,不只是她感覺到,相信他也有同樣的感受。
「不管考量什麼因素,當然第一得選擇自己的最愛……。」父親的話,還在迎薔耳邊迴繞。她暫時還無法體會、無法接受這種說法,一想到可能伴隨而來的滔天大浪,迎薔就卻步不前。
可是……
「至少在踩進結婚墳墓前,先找個所愛的男人轟轟烈烈談場戀愛。」
迎薔的血液裡,肯定有著父親的反叛。
她忽然想起,方宸的手錶還在她這裡。
「餓了對吧?來來,我餵你們吃東西。」
方宸對著一缸魚講話,這些魚是教授生前的最愛,一直繁殖留到現在,當然方宸也得好好照顧。他平常愛把動物當人溝通已經不稀奇,更糟糕的是,只要他心情一不穩定,就會對著這缸魚喃喃自語。
「什麼?問我上次來的那個漂亮女人怎麼不見了?」方宸灑了些魚飼料在缸裡。「人家又不住這裡,當然回去了。只有我陪你們混吧。」
缸裡的魚,一隻隻游上來覓食了。
「又說什麼?問我想她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她?唉,打給她做什麼?人家有人家的生活嘛,而且她不曉得還誤不誤解我,氣消了沒有。」
「笑我?」一條魚,擺擺尾巴經過方宸眼前。「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怎麼了?」方宸的自言自語被晶晶逮到,她揶揄:「又開始對著魚講話了?」
「沒有沒有!」方宸像做了賊一樣,遮掩地舉了手上的魚飼料。「我餵魚。」
「是嗎?」晶晶不放過他,一屁股住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八卦道:「喂,可是我覺得好像自從薛迎薔回台北之後,你就怪怪的耶。」
居然被猜透了心思!方宸一個心慌,魚飼料掉到地上去了,所幸是密封罐,他趕緊去撿。
「欸,我看你們好像處得很好似的,晶晶打趣道:「是她看上了你,還是你看上她?」
方宸更心虛了,「啪」地一聲,撿起了罐子,卻又弄掉了書。
晶晶捂著嘴笑。
「其實她對你也應該滿有心的吧?畢竟她上回是特地來找儲方宸的。」
「應該說是被我跟阿暉莫名其妙拖進來才對吧。」方宸彎下腰想去撿書,沒想到頭先去撞到架子,當下一聲慘叫──
「有什麼關係?你大方一點嘛!她那麼漂亮,你會喜歡她也是應該的,再說你還救過她的命,這不是很浪漫?」晶晶笑著糗他:「你到底撿完了沒有啊?」
撿完了。方宸站直起來,因為被說中了心事,臉臭臭的。屋外傳來了車引擎聲,小狗在叫,晶晶訝異地調轉過去。
「是德稚他們回來了嗎?可是狗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