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關關
那天他只顧著跟在慕淮身後想追上語瞳,卻沒發覺伊蓮居然也在他身後跟著他……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景?每個人因為深愛對方,而情願無悔地各自跟隨自己所愛的人。
這些日子,伊蓮到底已經猜到了多少?她忍耐了多久?
以淮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擁著伊蓮,期望自己的歉意能給她一些安慰。
伊蓮哭得更厲害了。
「從我唸書的時候就偷偷喜歡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成妹妹那樣的。」伊蓮幽幽回憶。「一直到你母親跟我父親都過世,你答應他們要照顧我,我心裡開始燃起了一絲希望,妄想著也許真的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我真的是妄想,是不是?你對我沒有愛就是沒有愛。」伊蓮淚落著說不出話來,頓了頓。「你哥哥說得沒錯。與其嫁一個不愛我的人,還不如不要嫁。你知道我是多麼希望你能愛我,但如果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擺的永遠是另一個女人……。」她啞聲說:「我寧願不要這個可預見的悲劇。」
「伊蓮……。」以淮辭窮,眼裡也蒙上了一層霧影。他始終想維持的不過就是語瞳、伊蓮兩個女人之中可以有一個不必傷心,然而事實是——他早就傷透了她們的心。
「你走吧!」伊蓮突然重重推開了他,用衣袖擦著眼淚,狠下心來,咬牙說:「我沒有傻到找個不愛我的男人娶我!你去找她吧!讓我對你死心,我還有機會遇上別的戀情!」
伊蓮淚流滿面,卻故作堅強地推開他,轉身走回臥室,關上了門。她連以淮的安慰都不要、不敢要,只怕要了之後會更加難以割捨。
以淮重重往牆上一靠,霎時間,痛楚、自責與解脫的感覺都在這一刻席捲了他,他無比疲累地癱垮在牆上。
他荒謬的前半生,終於有機會可以做一個結束了。幾乎是同時,他深深想念起語瞳來。
是的,語瞳。
可是她在哪?
以淮永遠記得他踏上伊露瑟拉的那一天。
小島比他想像中更有活力、更美。熱帶的島嶼,青春的國度,金色陽光,綠色海風,天空是藍的,最藍的藍。
以淮感覺自己的心情從來沒這麼輕鬆過。是的,自由存在於自己心裡,他跟殷家的恩怨已了,伊蓮也不再是他的包袱,他以一個自由之身,踏上這片土地,尋找他的新生。
他拎著簡單的行李,照著語瞳信封上的飯店名稱,走出機場找人探問。在人車聚集之處,他很快獲得他想要的答案。
馬路上停了不少車,是等候客人的,以淮隨意挑了一輛,詢問著:「從這裡到飯店需要多久?多少車資?」
司機似乎考量著要給這個觀光客什麼樣的一個價碼,然而就在這時,以淮看見對街一個娉婷的女子身影走過,那形影,他這輩子做夢都絕不會認錯。
是語瞳!
那女子像是心有靈犀地轉過頭來,跟以淮打了個照面。從她訝異而意外的表情,以淮更確定她就是語瞳。
他喜出望外,忘了行李都已經塞進車裡,立刻要橫越馬路衝到對街去找語瞳。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女子竟像是看見陌生人一樣似的,怡然轉身自顧自地走離,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以淮楞住,就這麼呆站在路中央,沒辦法再往前——前方已經沒有了目標。
「喂,先生,你還要不要去飯店?」司機追過來,用不太靈光的英文問。
以淮回過神來。
「去,當然去。」他隨著司機楞楞地走回車上。
也許剛才那女子不是語瞳。如果是,也許語瞳沒看見他。如果語瞳看見了他,卻當作沒看見,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個問號,一個推翻一個,卻仍得不到答案。當然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卻不願意去相信的。
飯店是棟不高卻寬廣的建築,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櫃檯小姐報出語瞳的英文名字,請她代為尋找。
「喔,她呀,剛剛Checkout了。」櫃檯小姐連翻都沒翻資料,剛剛才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剛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語瞳,她不見他的原因,是他剛才猜到、最不肯承認、不肯相信的那個原因——
她根本不想見他。
以淮之前那種開朗而興奮期待的心情,在此時消失殆盡!他沒辦法掩飾自己的落寞與失望。他來找語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過就是語瞳可能不在島上,萬萬沒想到他如此輕易便找著了她,但她卻不肯見他。
他自以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他罪有應得。
「這裡還有房間吧?」他隨口問櫃檯人員。
「有,您要一間?」
以淮點點頭,找出護照給小姐登記。語瞳既然在島上,不可能說走就走,他相信還能找到她。
以淮決定在島上住下。
然而,事情並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語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發現——當一個人有心躲開,其實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著每天跑機場查問出境旅客名單,開始懷疑語瞳已不在島上。
果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惱地發現語瞳已經出境,目的地紐約。
白費了這四天。但是不該這樣就放棄吧?以淮毫不遲疑,立刻退掉房間,訂了去紐約的機票。他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著,因為他非得找到語瞳不可。
在紐約尋人就不像在小島上尋人這麼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語瞳已經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飯店,托喬找人。喬付錢給私家偵探,一個星期之後給以淮一個地址——曼哈頓中城,靠近聯合國大廈。
以淮不願打電話。第一次去,按門鈴,沒人,在公寓樓下等了兩小時,怔怔看著眼前過往的車輛,心裡像有一鍋熱油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最後仍是徒勞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時候;第三天,才剛下車,公寓樓下的門剛好打開,走出來的人,正是語瞳。
又是夏天了。語瞳穿著簡單的針織洋裝,斜背著一個大背包,一股隨意卻強烈獨特的味道。她看見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對街翻覆著五味雜陳的心情等她。隔著距離,他們互相找著對方的視線,傳達彼此顫慄而複雜的震動,有那麼剎那,以淮幾乎覺得語瞳要跨出腳步朝他走來……。
然而語瞳卻只是一轉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語瞳,就必須去爭取。橫過街道,他立刻去按語瞳的門鈴,可是樓上不應。
如此一連三天,語瞳不應、不出門,或是夜出未歸。以淮終於明白,除非語瞳願意見她,否則就算他找到語瞳,也沒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著的房東告訴他,語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著牆,失落與被拒絕的難堪幾乎將他打倒!他問那義大利裔的老婦: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國了吧。」婦人隨口說。「她是這麼說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託喬。喬去機場找旅客出境名單,終於發現語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喬跟以淮約了吃中飯,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語瞳出境資料交給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尋找雖然讓他憔悴,然而他眼裡那股神采,自然而篤定,卻是十分迷人的。
喬輕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你,我想你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吧?」
以淮舉起杯子跟他的碰了碰。
「語瞳,和一個全新的生活,就這樣。」
喬笑著掏出他替以淮訂的機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運!」
幸運。以淮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兩個字。然而這幸運之神卻操在語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臨深淵,如屢薄冰;他沒有驕傲,沒有自負,他的堅定和果斷,都只有一個目的:語瞳肯給他一個面對面的機會。
再度來到同一間飯店,以淮打聽住客的名單,櫃檯小姐為難地開口:
「抱歉耶,我們這裡的住客有權利要求我們對旅客的資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遞出幾張鈔票,果然解決了櫃檯小姐的為難。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訴他一個房間號碼。
以淮步上樓去,找到了那個房問,按下了門鈴。在等待的過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麼漫長,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個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門到底會不會在下一秒開啟?他完全不知道。
門後似乎有著某種聲響,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門開,果然是語瞳,戴著太陽眼鏡,穿著整齊,似乎正準備出門。一看見是以淮,她一驚,反射動作又要關上門。以淮這幾個星期來從沒有任何一次與語瞳的距離如此近過,他再顧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頂在門上,語瞳關不得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