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綠街99號的微笑

第18頁 文 / 谷淑絹

    像是拉胡的寬沿草帽。

    母親將大頂的,鬆鬆垮垮地放在自己的頭上。將小的,壓進巖也的頭頂。

    母親說:「巖也,這是夏威夷草帽。夏威夷是媽媽一直想帶你去的地方,那裡有世界上最熱情的太陽,無憂無慮的人們,每天就披裡著暖暖的陽光,在海邊彈著吉他,快樂地跳舞和歌唱。」

    小時後,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費心去買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為什麼不直接到隔壁的玩具店去,買他最想要的螢光水槍和組合金鋼?

    復來,他終於明白了母親的心意。母親想給他的,不是一些會一再被淘汰,一再被更替的塑料玩具;而是一種懷抱夢想的能力。

    巖也將一張微微泛黃,黏滿膠紙的世界大地圖,攤開在費琦的腳底。

    在地圖邊,他撐開一面紅藍條紋的大傘。

    安頓好一切後,他啟動了CD唱盤,頓時整個空間充滿了艷陽,以及潔白的沙灘。

    「現在,我們正航行過太平洋,來到熱情的夏威夷。」巖也為費琦和自己,套上「近來好嗎」的花襯衫制服。巖也隨著音樂晃動著大大的草帽,兩隻手婀娜有致的左右晃動,學著夏威夷女郎跳著歡迎儀式的呼拉舞。

    「喵鳴!喵鳴!喵!喵鳴!喵鳴!喵!」哈瓦那腿箸苦也的舞步,和著曼妙的節奏,也開始手足舞蹈。

    「巖也,哈瓦那,你……你們,哈。」費琦被他們的古怪模樣逗笑地滾在傘底。

    「既然來了,就一定要跳一段熱情的呼拉舞。」巖也硬將費琦拉起來。

    「我……哈,我不會,哈!」費琦的手和腰和腳,纏扭成一條剛炸起鍋的長麻花……

    終於,他們並肩坐在傘下,享受著夏威夷的碧海藍天和無憂無慮,啜飲著巖也用菠蘿和椰汁調合成的鮮美和熱情。

    「告訴我,下一個旅站是哪裡?」費琦急切地拉著巖也的衣角,她玩上了億。

    澳大利亞——俄羅斯——挪威——法國——意大利——他們握著彼此的手,讓交纏的足跡,烙印在一個個,只有他們知道彼此姓名的異地。

    CD轉盤中,轉動出一個蒼涼淒美的聲音,背景樂只襯了幾個渺茫遙遠的單音,孤獨的女聲,飄蕩在空曠遼闊的天地。

    巖也牽著費琦的手,躺在只有沙、只有風、只有彼此的撒哈拉沙漠裡。

    「巖也,我聽見駱駱的聲音。」

    (那是哈瓦那的騷動。)

    「我們的駱駝已經走失了。妳聽見的,是錯覺的聲音。」

    「是嗎?」費琦張開眼睛,仰望著沒有鑲邊的天際。

    這是一塊風和沙永無止境變幻著軌跡、一生都在飄泊流浪的土地。

    「我好渴,我想喝水。」費琦說。

    巖也爬起來,將水壺裡僅剩的幾滴水,倒進費琦的嘴裡。

    溢出的水,像一線小溪,淌過費琦的嘴角。巖也低下頭來,溫柔地將它輕輕舐去。

    費琦終於來到這塊只能擁抱到彼此,卻又能擁有無限大時空的土地。

    她又閉上眼睛,另一線小溪,從她的眼角滑淌過光滑的臉頰和脖頸。

    「怎麼了?冷了?餓了?累了?」巖也將沙漠色的毛毯,裹住費琦微微顫抖的身體。

    費琦搖搖頭,她自己用手抹去淌流不止的小溪。

    「或許,我們該找回失蹤的駱駝,趕快回到我們的船上,到下一個比較有趣的國家去。」巖也想拉起費琦。

    「不要,讓我們再多留在這個地方一會兒,好嗎?」費琦壓抑住巖也想要起身的手。

    掀啟土黃色的毛毯,他鑽進屬於他們的那一片撒哈拉沙漠裡,覺得心疼地輕擁著費琦,他不要她背負任何傷心的行李旅行。

    「巖也,不要一次給我那麼多。」

    「嗯?」巖也不懂。

    「我會被寵壞,變得很貪心的。」

    「如果我有能力給妳很多很多,妳為什麼不貪心?」巖也笑著說。

    「擁有和失去是相對的。如果我曾經擁有的並不多;將來,失去了,就不會有過於劇痛的感覺。」費琦的手垂落在毛毯之外,她腕上的手環紋身,也垂落在巖也那一張泛黃的地圖之外。

    她沒有把握可以再忍受一次劇烈的撞擊。

    巖也將她的手拉進地圖和毛毯裡,用自己的身體暖暖地包裡著。

    「在我的地圖裡,擁有最絕對的。」巖也說。

    費琦用力地環住和她緊緊相依在地圖上的巖也。彷彿,他是她生命坐標中的絕對和唯一。

    CD轉盤中孤獨飄蕩的女聲停止了。

    巖也知道,下一站,他將會帶費琦到南美東部的巴西去。

    那也是母親一直想帶他去的地方。

    那一天,她躺在蒼白的病床上,終於想起自己不是巖也的姊姊而是母親:「巖也,媽一直想帶你去好多地方,但最現在可能都不能履行了。我可能會先去一個新的國家,那裡每天都舉行熱鬧非凡的嘉年華會,但是,那是屬於媽媽的,不是屬於你的。我想,到了那裡,我會比現在活得開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媽媽覺得很抱歉,什麼地方都沒有帶你去。」

    躺在醫院蒼白的床上,母親到新的國度前,虛弱地握著巖也的手,喃喃自語,一直重複著那一句:「媽媽覺得很抱歉,什麼地方都沒有帶你去。」

    在巖也的地圖上,擁有最絕對的。

    其實,泣不成聲的巖也,當時想告訴母親的是:「有的,有的,妳帶我去過很多地方,有美國、有夏威夷、有澳洲、有巴西……有別人花一輩子也踏足不完的土地。有的,有的……」

    第八章最遙遠的靠近

    到了費琦家門口,巖也將50CC小綿羊停好,輕輕推動趴在他背後睡著的費琦。

    她像一個剛從遊樂園回來,玩地精疲力盡,在爸爸車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

    「Fay,到家囉。」

    「嗯?」費琦睡眼惺忪。

    「對不起,明天妳還要拍照,今天讓妳玩得太過火了。」

    「沒有,沒有,一點也不過火。你說過,下次還要再帶我去紐西蘭數羊的。」想到數羊,費琦精神為之一振。

    所謂羊,就是他們串謀起來,合力把哈瓦那裝扮成一個會喵鳴叫的棉花球團。

    「好,好。」巖也順著小女孩的心意。

    「剛才,你還答應了我什麼?」貪心的費琦繼續要求。

    「明天、大後天、下個禮拜三、下下個禮拜五……要當妳的護花使者和貼身造型師。」巖也屈指算著,沒有漏掉一天。

    「還有,還有呢?」費琦拉拉他的T恤,」臉饞相。

    「還有,愛心便當。」若也說。

    費琦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妳答應我的呢?」巖也捏了控她得意的臉。

    「我……」她的臉故作扭曲:「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抽煙、不可以挑食、不可以熬夜和貪睡。」終於數完了五根強硬的手指頭。

    「很好,如果妳夠乖,我可以免費到府服務,每天來這裡,為妳做豐盛的早餐。」

    「真的?」費琦歡天喜地地,給了他一個吻。

    「你那麼寵我,又會做飯,又會做家事,又能天天幫我改頭換面。而我,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抽煙、只會喝酒,現在我又通通戒了它們。如果哪一天你離開我了,我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了。」費琦憂心仲仲。

    「妳不會什麼都沒有的……」

    巖也撫平她鎖緊的眉頭:「因為,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會一直在妳身邊,給妳所有,讓妳可以永遠做一個貪心的女人。」巖也緊緊環住費琦,給她擁抱和承諾。

    ——這個承諾,Paul也給過。結果呢?

    費琦突然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完美,會不會又被窺探?會不會又被奪掠?

    突然,她真切地感覺,身後有一雙眼,沈靜卻灼烈地窺探著一切。費琦回過頭去,赫然發現,尚恩坐在對街,秘密花園巨幅海報下的階梯上。

    黑暗掩不住他燒成兩把熊熊火炬的目光。

    「尚恩,你什麼時候來的?」費琦想到剛剛與巖也的一舉一動,可能都落入了尚恩的眼底,她對他,拉出一個尷尬的微笑。

    「妳的朋友?」巖也問。

    「他……他是我的家庭醫生。」費琦盡量含糊其詞。

    她從來都不曾諱言自己的病,因為,她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一些瘡口,至少能起伏她貧脊的生活。然而,現在的她,因為感覺擁有,反而失去了灑脫的能力,突然變得膽怯了起來。

    黑暗中,尚恩看不真切巖也的臉,只覺得他的輪廓,在夜色裡,隱隱約約,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你好,我是費琦的朋友巖也,也是她的美發師。」巖也用手親暱地梳了一下費琦被風拂亂的發。

    ——他就是費琦口中的那個孩子?

    尚恩一直以為,他對他的敵意,只是出於自己莫名的假想;他一直以為,他應該是個青澀機稚氣的孩子。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是一個大方挺拔的男孩;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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