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古明希
可是她仍想躲開……這一定是她單純地把自己對朱祈良的男女之情投射在他身上,她的心只能屬於皇上。
「不要逃避,看清楚我是誰。」他的唇輕點她闔上的眼瞼,刺激那又長又翹的睫毛如蝴蝶飛舞般張開。「我是誰?」他又慎重地問了一次,彷彿這個答案對他萬分重要。
「你是……朱翊。」
她,逃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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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的陽光射入窗內,前幾日的大風雲像一場訛,轉眼消逝無蹤。
容華睜開酸澀的眼,突覺枕畔一陣空虛,昨夜朱翊在安撫她睡下之後,不知在何時已悄悄離開。
她失落嗎?遺憾嗎?這是個無解的問題。春陽照雪融,不僅不溫暖,反而更冷了……
「娘娘醒了?」盡責的小綠推門進來,後頭小紅手端還冒著白煙、熱騰騰的清水,擱在床頭的木架上。「外頭終於出太陽了呢!這幾天娘娘真是悶壞了,大雪天又沒法子出門,這會兒可以出去走走了。」
容華坐起身梳洗,覺得自己身體虛軟無力,可以想像臉色一定也不太好。看了看小綠拿出的素色對襟祆兒,秀眉微顰,「換一件衣服吧。」她可不想整個人看起來跟鬼一樣,不管在宮裡會遇到誰,她都需要一副……堅強的外表。
「就去年做的那件銀紅紗白絹裡的衫子好了,我還沒穿過呢!」
「銀紅?」這從來不是娘娘的風格啊?小綠傻住,不解地與小紅相視一眼。不過主子的喜好,下人是不需要多問什麼的,於是她倆辛辛苦苦地從衣櫃中找出那件壓箱底的衣服。
如往常般著衣,小綠眼尖地瞟到容華的單衣有些鬆開,一手搭上容華胸前——
「娘娘!」她訝異地驚呼出聲,雙手不僅沒合上容華的衣服,反而「唰」的一聲拉開襟口。「怎麼會這樣?」
容華順著她的目光困惑地低頭,一眼瞥見自個兒胸口及香肩佈滿的斑斑緋紅色印記,秀容也霎時為之變色。
這是……這個是……
小綠抖著手惶恐不已。她在宮裡待的時間比容華久,以前也服侍過其他嬪妃,每當先皇在妃子那兒過夜,隔日妃子們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會有這樣的印記,所以她知道那是什麼。
可是皇上現在不在宮裡啊!那娘娘為什麼會有……難道……
容華僵住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明白小綠什麼都看出來了,也明白小綠的惶恐來自於她胸前印記牽扯的罪惡。
「小綠,」她沉下聲音,臉色凝重,「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綠知道……啊,不……不知道。」看到容華的表情,小綠嚇得改口。
「小紅?」眼光又飄向另一名站在衣櫃旁一臉茫然的侍女。
小紅見小綠害怕的樣子,也跟著搖搖頭。
「其實,」這樣的回答讓容華的心放了下來——她們沒這膽子。「這是你們弄的。」她勾起一抹奇異的笑。
「我們?」兩人同時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
「沒錯,弄傷了妃子,可是要杖責的。」鎮靜地拉上單衣,容華正視小綠,舉止不慌不亂,「不過,我可以不說出去。你們最好也當作沒這回事,否則有人知道了這事,我也保不了你們。」
小綠呆了一下,隨即領悟過來容華的意思,連忙跪下謝恩,「我不會說的!」
很好。容華釋然一笑,轉頭看向另一名侍女——
機靈的小紅手上除了那件很紅杉子,更準備好另一式豎領紫紅綢衫,等著她挑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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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朱祈良凱旋歸來。
不過,打勝仗的他臉色極度難看,朝會受百官奉承後怒氣仍未平息,在太和殿後,連一向能安撫他脾氣的容華都束手無策。
「你……你簡直是老糊塗了!」朱祈良朝服尚穿在身上,頂著通天冠,指著下頭面色怏怏的趙元任破口大罵,「朕不在的這一年,你究竟在做什麼?怎麼連京城都守出問題,還差點跟太原的軍隊打起來?剛才在朝會百官異口同聲,是你對晉軍先啟釁端,七王爺說是朕下的令你還不相信,你有什麼話說?」
「啟稟皇上,臣是為了京畿安全,所以才反應過度,這一切都是誤會。」趙元任即使極度不滿,這時候也只能照著朱翊的說法解釋。
「哼!要不是寧——」容華聞言急忙在桌下輕扯朱祈良的袍子,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遂改口道:「要不是朕在關外及時收到通知,還不知道京裡被你搞得亂七八糟,百姓連年都沒法子好好過!幸好寧……幸好朕夠聰明,連忙調晉軍回京穩住情況,結果你居然想對晉軍開打?根本荒謬!荒謬!你當朕不敢摘去你文淵閣大學士的帽子嗎?」趙元任鐵青著臉,朱祈良這句話無疑是最大的侮辱。
他眼角閃過一絲惡毒的精光,朱祈良以為晉軍是自己派的,朱翊的接應就成了「適時」,他這個真正下令的人卻什麼也說不得,否則恐被朱翊反咬一口。
這回朱翊倒是落得輕鬆,算準了「有人」會幫他,只要將計就計,坐在王爺府裡什麼也不必做,他這個內閣首輔便狠狠栽了跟頭,隨時有丟烏紗帽的危險。
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皇上,」容華緩聲勸朱祈良,也算是賣個人情給趙元任吧!「這次事情都是誤會,誤會解開了不就行了?其實皇上換個角度想,這次事件何嘗不是朝野上下同心戮力想保衛京師?尤其皇上您不在,群臣少了您英明的領導,多少會過度緊張。」
這話挺受用,朱祈良心火降了一些,不過還是瞪著趙元任。
容華看起了一點兒效果,又繼續勸慰,「何況趙先生掛心著皇上您在關外,晉軍應該在後方支援您的大軍,怎知沒預告就回來了,他當然會懷疑。」
「有朕的文書,不就可以證明了嗎?難道朕的權威是可以被漠視的?」朱祈良怒火仍熾,卻又有點兒迷糊了,這怎麼跟她派到關外給他的信箋上說的不太一樣?「而且這跟你說的不——」
「趙先生這一整年可是就住在禮部衙門裡,尚書府連一步都沒回去過呢!如此過度勞累、心力交瘁,行事上有一些失誤也難免,皇上就別再苛責了。」容華面不改色地圓著話,她信上說京城混亂,要他速派晉軍來援,而這混亂的原因,還有與晉軍發生衝突的始末,當然就是趙元任過勞之下「行事的失誤」。
她深知朱祈良不會仔細思考,又愛聽好話,要敷衍過去並不難。
朱祈良猶豫了一會兒,余慍未消地悶哼一聲,「算了,寧妃這麼說,朕就饒過你這一次。」
趙元任行禮退下,臉色空前難看,容華見了,也只能暗自喟然。
「愛妃,虧得這次有你報信,要不這京城打了起來,大大有損朕的顏面,後世史簡更不知要如何編派朕呢!」
淺淺一笑,容華轉開話題,一個能讓他開心的話題,「皇上這次回京,定是將韃子打了個落花流水?」
「非也!」他神秘地勾起唇角,自負地拍拍胸口,「我軍連連逼退他們百里之遙,他們的首領派員來向我求和,還要每年進貢呢!所以朕便與他們簽下和約,你說,朕是不是英明神武?」
「這……」容華直覺想皺起眉頭,意識到他還在身旁,便舒眉緩頰,保守地探問:「皇上,韃子好戰,侵略我們邊境之事層出不窮,這次只是小戰役,他們怎麼這麼容易就求和了?」
「當然是打不過我們!」朱祈良信心滿滿。
「是啊,他們打不過我們,所以我軍若是能趁勝追擊,不是更能收震懾之效?他們就更不敢侵我,邊境人民也不必成天受他們搶掠成脅……如今他們仍屯在邊境,臣妾擔心,這求和之舉會不會只是緩兵之計?」
「你是說,」朱祈良不太高興,眉間攏聚,「他們藉著這個機會休養生息?」
他生氣了。容華知道朱祈良不容許他人質疑他睿智的決定,於是見風轉舵的盈盈笑開,「臣妾只是猜測罷了。不過著全城百姓都興高采烈的迎接皇上回京,足見皇上的決定明智、百姓都十分感懷呢!」
「嗯。」揮揮手,他示意容華替他摘下頂冠,放鬆地呼一口氣,「朕不想再談這些煩心事。一回到城裡,朕只想輕鬆一下。這次被趙元任一搞,連年節都死氣沉沉,游春之儀朕也錯過了。這樣吧!過幾日朕便率百官到郊外走一走,清清污濁之氣,也算是補個春遊吧!」
這才像他會說的話。容華縹緲的淺笑掩去一記深歎,他終於回來了,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可以安穩地做她的寧妃,不用再面對……那些情感壓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