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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古明希

    趙元任威風凜凜地立在城樓中央,睥睨著下方的虯髯大漢。原來這就是太原的軍隊,訓練有素、有條不紊,一個石破天驚的開場便教京城這些安逸成性的士兵起了畏怯之心。朱翊啊朱翊……趙元任神色陰寒,心裡的戒慎更添十倍。

    所幸林愷還站得住腳,也提高嗓門開始宣讀罪狀,「太原叛軍,趁聖上遠征意圖謀反,此為一罪;漠視天於聖殿大膽妄言,此為其二;態度傲慢無禮於攝政大臣,此為其三。如今罪上加罪,還不放下武器,束手就縛?」

    「一派胡言!我軍領晉王親諭而來,何曾有反叛之意?」梁子毅不卑不亢,即使處在下位卻未居下風。

    「好!叛賊供出主謀,原來是七王爺密謀造反!」林愷抓了小辮子不放,冷哼一聲,一整列原本放鬆的弓弩又全拉滿了指著下方。「我再說一次,放下你們武器乖乖投降!告訴你們,整個京城現在佈滿兵馬,你們沒有得勝的機會!」

    「你非手握軍符,我軍毋需聽你號令!」那像針紮了滿臉的大鬍子動也不動,穩如泰山;全軍也驀然大喝一聲,以為附和。

    「大……大膽!」林愷嚇了一大跳,「如今朝政由趙大人代理,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你們還敢說自己不是反叛?!」

    「我軍的軍符除了七王爺所持,另一由皇上親持,如今皇上並未將軍符交予趙大人,便說明了皇上仍將軍權掌握在手中,恕末將無法聽令。」

    「你……」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林愷氣得無言反駁。

    趙元任突然伸手止住了他的話,攏起眉頭沉穩地開口,「下頭是梁副將?」

    「是。」

    「你說,太原千軍萬馬勢如破竹而來,不是謀反?」

    「的確不是謀反。」

    「那我問你,皇上現在在哪兒?」趙元任的氣勢有種威信,即使不從他,卻難以不服。

    「皇上的軍隊正駐紮在八連嶺外,太原方面也正嚴密監控,隨時得以協助。」對方的問題問得突兀,但梁子毅仍不失尊嚴地答覆了。

    「既然皇上正在前線,晉軍不好好在後方協助,大隊人馬來京師做什麼?還偏挑這時候?」

    「這……」七王爺的諭令確實沒有寫明原因,只叫他們舉兵回京,所以梁子毅答不出來。

    「還有,你方才說,軍符只有皇上和晉王持有,是晉王手諭傳你們來的。然而先祖遺訓有雲,出兵除了親王的令旨,尚需聖上御寶文書,你們手上有皇上的諭令嗎?」趙元任不愧是內閣首輔,簡單兩句話便挽回頹勢。

    「這……」梁子毅仍是答不出來。晉軍與晉王之間早已跳脫了繁文褥節,全靠彼此的誠信維繫,倘若今天要他們全軍去沒投河境谷,他們一樣二話不說跳下去,何況只是皇上的諭令?

    以往都是朱翊幫他們搞定這些亂七八糟的文件。

    「還敢說不是謀反?」趙元任聲音大了起來,整個人威嚴得如同一尊門神,出口的話鏗鏘有力,「我數到三,若選不降,我便下令放箭。」

    縱然被無數弓箭所指,黑壓壓的一大片晉軍看過去仍不顯混亂。

    「一!」

    梁子毅猶豫了,軍中參議從京師帶回七王爺的密令,七王爺明知有詐,卻要大伙不動聲色……

    「二!」

    現在屈服了,便是承認謀反,然而事實上確無此事,要是反擊回去反而更糟。他個人死生是無所謂,但他後頭還有成千上萬的弟兄,所有人的生命都操在他手上……

    「三!」

    罷了!死就死!來生再與七王爺做好兄弟吧!相信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放——」趙元任手指到一半,話也說到一半,另一個人的聲音由身後不疾不徐地傳來——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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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軍裡的每個人臉上出現了歡欣喜悅,來人如艷陽般驅走了冬日的嚴寒,撫慰了他們氣憤難平的心。不過軍紀嚴明之下,沒有人發出鼓噪,只是定定地瞻仰他們的主子,他們急難與共的兄弟。

    朱翊在最關鍵時刻現身,令趙元任有些駭然。這……這傢伙是鬼魅嗎?竟然只離他兩步之遙,且身旁沒一個人發現!

    如果朱翊默默從背後刺他一刀……

    此人非除不可!趙元任的決心又更加堅定了!

    「七王爺,你起兵謀反罪行滔天,如今罪證確鑿,還有什麼話說?」

    「起兵謀反?」朱翊一臉啼笑皆非,「趙先生,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謀反?」

    趙元任凝視他,懷疑他為何能如此臨危不亂?「你的兵馬都來到了城下,梁副將也供出是你下的諭令,要他們圍攻京城,這些都是活生生的鐵證,你敢說不是嗎?」

    朱翊聞言,劍眉挑得老高。這要回答「是」,便跳入了趙元任的陷阱;要回答「不是」,倒楣的就便成梁副將,當然朱翊也脫不了干係。

    他目光移向城下,像在聊天般悠悠開口,沒費多大勁兒,聲音卻傳得很遠,「梁副將,是我下的諭令要你們回京的?」

    「是,王爺!」梁子毅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前兩個月參議許哲親赴北京,由王爺您那兒取回的。」

    「許哲……」可惜了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朱翊在心中幫他歎了口氣,雙眼又轉回趙元任身上,自如的神色中隱含著一股瞭然,「好吧,是我下的諭令。」

    「那你是承認叛變了?」望著朱翊的表情,趙元任清楚他什麼都知道了,但這個坑也不怕他不跳。「趁著皇上帶兵出征,京城空虛,你想起虛而入?」

    「誰說舉兵一定是叛變?」眼前人微變的臉色令朱翊暗笑,「其實我這麼大費周章的把兵馬調回來,是因為……我懷疑京城內有人要叛變!」

    「什麼?!」這……這是什麼理由?

    「趙先生別怕,聽我仔細分析。」不待趙元任回神,朱翊先口頭上佔他一點便宜,然後悠哉游哉地背著手,學那酸腐的書生語氣,氣一氣他,「先生有無發現,守衛京城的護衛在這段期間莫名多了起來?許多重要據點的官兵也都替換了?以往皇上不在京師,甚至歷代先王不在朝時,均未有此異象,故若為有心人士安排,要一舉拿下京城,豈不簡單?」

    瞅著趙元任鐵青的臉,朱翊繼續說道:「尤其從幾天前起,重重兵馬就開始佈滿城內、城外,這種蓄勢待發的氣氛,連尋常百姓都感覺到了,否則年節期間,街上怎會如此冷清?再者,本王的王府周圍近來也佈滿了陌生的官兵,我擔心這些都是他人想叛變的前兆啊!就是因為京城空虛,所以我才派兵回來,趙先生現在主政,不可能不知道城裡的情形吧?」

    朱翊的回馬槍差點兒就打得趙元任無以應對。順了順呼吸,趙元任氣得眼珠子都瞪大了,「這些人事都是老夫安排的!想想皇上正在前線作戰,晉王不待在太原備戰,反而滯留京師,分明有鬼!」

    「趙先生此言差矣,是皇上要我留在京師的。」這倒也沒說謊,是朱祈良讓朱翊留在宮裡,繼續調查刺客的事。「何況我人在城裡,等而下之的硬攻不是很不合理?又修櫓轄輪,三月而後成,距聞又三月而後己。這飛樓、雲梯、飛石連弩等等,我軍一樣都沒帶,也沒挖什麼土壘高牆,所以我說,我們是來守城,不是來攻城的!」

    這一著趙元任倒失算了。朱翊留下是朱祈良的意思?「好,那老夫再請問七王爺,皇上要你留在京師,但可沒要你舉兵回京吧?要調動這麼大的兵力,還必須有皇上的旨令,你手中可有御旨?」

    「你怎麼知道皇上沒要我舉兵回京?」朱翊仍是舉止從容,不慌不忙,看不穿他真正的想法。「由於事出突然,這幾天我看京裡情況不對,便急調兵馬回來,皇上的御旨……若我沒估算錯誤,隨後就到。」

    想到皇上的御寶文書,朱翊不由自主地笑了……他相信華兒不會讓他失望的。

    「隨後就到?」趙元任發現自己的計劃似乎有了很大漏洞,他完全抓不準朱翊在玩什麼把戲。

    不理會趙元任陰陽怪氣的神情,朱翊朝底下的晉軍一揚手,逕自宣佈:「我軍聽令,今晚在城外駐紮,動作迅速,不可擾民!」

    「你……」偉大的內閣首輔已氣到說不出話來。

    朱翊突然欺近他,低聲冷笑,「我早知道你有這一手,所以我也留了一手。」之後馬上退後一揖,恭敬無比,「趙先生,看來都是一場誤會。不過依你公忠體國的程度,不看到皇上的御旨想是不會安心的。既然你我都在等皇上的御旨,不如至樓後一敘?我馬上請人備桌酒菜,大家把酒暢言不是更好?」

    「朱……」趙元任皆裂發指,大概瀕臨爆發的邊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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