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古明希
「王爺請自重。」指的當然是他對她的稱呼。邊拍著胸口,容華連笑容也擠不出來,只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不認為我們之間要這麼生疏。」
「這不是生疏,是禮節。你不能直呼我……」她實在說不出「華兒」兩個字,連她過世的父親也沒這麼親暱地叫過她。
「寧妃是你的偽裝,我不喜歡你的偽裝,在我面前你也毋需偽裝,所以我寧可叫你華兒。」他仍是那副閒散的樣子,臉上和煦的笑容可惡至極。
「王爺不也在偽裝?戴著和善的假面具,其實心裡並不單純。」她也只能這樣反擊回去,事實上她更想直接說他壓根是個無賴。
「我不在乎你直接叫我朱翊,或者只稱我翊、翊兒、翊哥哥,我會更高興。」
「你……」她沉下臉孔,「可是我在乎。」
他逕笑不答,眼裡有抹奇特的光芒,適時轉移話題,「趙元任想必非常不滿吧?他方才看我的眼神,簡直想把我吞下肚裡去。」
「趙先生豈奈你何?倒是王爺請纓失敗,討了個沒趣,才是遺憾吧?」容華有些悅然地笑。
「我根本不想出征。」他語出驚人,使容華一怔,「調查刺客的事才有了點頭緒,不能前功盡棄,何況回到宮裡也還沒玩夠,我何必自找麻煩?」
「可是你明明——」
「林愷不是一個適宜的人選,居庸關他或許守得了這一次,但絕守不了第二次。」談到正經事,朱翊眼裡閃爍著睿智,臉上卻還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死德行,「我不想讓不適任的人選赴任,但趙元任力薦之下,依皇兄的個性很可能屈服,所以我只好指出一個能抵制他的人。」
「可是你不是說你不想出征?萬一皇上答應了怎麼辦?」隨著他的話,容華愈來愈驚訝。
「趙元任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何況他還有你的聲援不是嗎?」他再度以容華最討厭的試探眼神望向她,「你既不能得罪他,也不想得罪我,所以只好兩方都不得罪……嗯,你算準了皇兄會御駕親征吧?很妙,你的提議倒把我和他都給壓下去了。」
容華真真正正的被震懾了,她的思考路線幾乎被朱翊抓得準準的,說不定……說不定連御駕親征也在他的算計之內。
「別想太多,我只是順著你的意啊,你也知道林愷不適合。」她的訝異朱翊都看在眼裡。雲淡風清的微笑,瀟灑地走到她身邊與她並席,看著她方才凝望的景致。
沉默的片刻只聽得見蟬鳴鳥叫,兩人沒有交談,沒有目光交會,也沒有肢體碰觸,但容華很清楚的感受到彼此間異樣的情緒波動,她沒由來的害臊起來。
她不懂那是什麼,也不想懂,於是開口打破這奇異的氣氛,「方纔你們離開後,皇上說他下月就要出發了。」還真是硬逼出來的一句話,沒有什麼意義。
朱翊轉向她,神情有些惋惜,像在埋怨她大殺風景。不過,他還是接著她的話說道:「皇兄出宮也好。他這次是領兵出城,沒有刺客會笨到在這種情況下行刺,而且主謀是皇宮中人,皇兄待在居庸關,等於有千軍萬馬保護著他,還比待在皇宮裡安全。」
「你怎麼知道主謀是皇宮中人?」她雖也這麼想,但從來沒有證實。
「這並不難猜。」
「你查到是誰了嗎?」
「你認為是誰呢?」他反問。
容華愣了一下,她想過趙元任,他雖然資源仍不足夠,卻有這個野心。她也想過會不會是朱翊故佈疑陣?但他與朱祈良互動這麼好,看起來又不像;再想想其他一干王公大臣以及諸封地藩王,朱祈良對政事的漫不經心又似乎給了這些人行刺的動機……
「我不知道。」她老實地搖搖頭。
「你遲早會知道的。」他賣了個關子,又無所謂的笑了笑,「我已經鎖定幾個人,再一段時間就可以確定了。只是……」
他忽地直視容華的雙眸,讓她的眼神無所逃避,「皇兄還有軍隊保護,你是他的寵妃,你不認為你的處境比他更危險?」
經他提醒,容華才意識到自己也不安全。如果歹徒是像趙元任那樣,清楚她與皇上的互動,知道她的地位有如皇上的臂膀,若先去了這只臂膀,等於少了人幫朱祈良出主意,剷除擋在前頭的麻煩之後,要殺他就更容易了。
可是她總覺得朱翊話裡有話……像在試探什麼。
「敵暗我明,真有人要殺我,我也防不了。」囚在皇宮這個華麗的牢籠裡,感覺並不會比死亡好多少。容華並不畏懼死亡,但即便要死,也要死得有價值。
「是這樣嗎?」朱翊黑眸有如一泓潭水,深不見底,眼角的笑意又縹緲虛無,令人摸不清他的想法。「華兒,你別忘了,還有我。」
容華的心潮被他這句話激起層層漣漪,僅憑著一股意氣不形於色。她訝異自己心緒的起伏如此之大,服侍朱祈良這些年,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她試圖從他眼中找答案,卻險些陷落在那一泓潭水之中。
他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他究竟安的是什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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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駕親征這個結果,著實出乎趙元任意料之外。
嚴格說起來,容華並沒有違背他的期盼,至少她也斷了朱翊的機會,只不過這下他布的局全被搞亂了,這又該歸咎於誰呢?
「看來,我實在太小看容華。」他唇際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慄。
「大人,現在該怎麼辦?」被急召至尚書府的林愷看上去高高瘦瘦、臉白眼細,瞅著趙元任詭異的神色不敢多說什麼。他這副唯唯諾諾的逢迎樣,要不是平時身上佩著刀,還真不像個武官。
「哼哼哼……」趙元任陰陰地笑出聲,「御駕親征就御駕親征吧,沒有了朱祈良,一定是由我來代理朝政,屆時朱翊最好小心一點,出了什麼事可是沒有人保他!哼哼,別忘了晉文公是怎麼逼死他的臣子裡克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林愷福至心靈,學著他笑了兩聲,「不過大人,朱翊也不是易擺平的人物啊!」
「所以說,容華在這一點上還有些利用價值。」
「她會乖乖的聽大人的話嗎?」林愷回想這個寧妃對底下人淡漠疏遠的模樣,雖總掛著一抹淺笑,但除了她身邊的人,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她的靠山只有朱祈良,等朱祈良離宮後,諒她也不得不聽我的!」在趙元任眼裡,她就像隨時手到擒來,只是……「不過我們仍得好好提防她,她能從後宮三千佳麗中脫穎而出,不是沒有原因的。」
聽到這裡,有一件事林愷始終無法瞭解,「大人,為什麼你不直接從皇后娘娘那兒下手?」
「致玉為人任性,有心機卻不夠聰明,何況朱祈良不寵信她,她還擔不起這件事。容華則不一樣,她就像一把兩刃的刀,使得好可以加倍傷敵,使不好便會殺到自己。」言語之間,趙元任眼中精光益盛,「我當初費盡心思將致玉拱上皇后的位置,是有其他原因的,到了一定時機,致玉便會產生她的用途。」
說著說著,他嘴角的弧度愈來愈大,聲音愈來愈低沉,「其實這個用途已經開始慢慢發酵了……」
林愷望著趙元任異常的表情,倏地打心裡害怕起來。
想當年先皇駕崩,內閣首輔的空缺,吏部尚書莊仲淳一度呼聲最高,林愷一直以為趙元任力推趙致玉當上皇后,只是想藉著國丈的身份,取得內閣首輔的資格而已。今天經他這麼一說,代表趙致玉還有別的「用途」,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能利用得如此徹底了,林愷不敢想像若自己背叛他,將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
趙元任現在一個一個暗中除去勢均力敵的權臣,到最後朝中便是他一人獨大,加上朱祈良又昏庸無能,最後會發生什麼事不難推測。
「無論大人要如何做,林愷誓死追隨!」他不敵心中惶恐,「咚」的一聲單膝跪下,向趙元任表現他的忠誠。
「很好。」趙元任瞇起眼笑,臉上的皺紋抽動,整個人的氣息無比森冷,「沒能去成居庸關,留在宮裡焉知非福?林愷,你很快就能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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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接近朱祈良離宮的日子,他夜晚臨幸對育軒的次數便更頻繁。
離情依依本是理所當然,少有人會因此去苛責,連成天嚷著皇帝要勤於問政的莊仲淳也難得地保持沉默。然而平時就淤積在後宮的怨氣,這段日子裡漸漸凝聚,儼然成為另一股風暴。
時至仲夏,宮中奴僕有些都已換上短被服飾,今年的北京城又一反常態特別酷熱,差一點就到了焦金流石的地步。像這樣的光景,與其悶在屋子裡猛流汗,不如找個涼爽的通風地方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