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高瑜
「這是誰的葬禮?」該不會是他熟識的某個政經界長輩又赴黃泉了?
「你的。」白無常拔尖的聲調告訴他。
「我的?」腳還在發軟的趙子透很想大笑,可是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因為每個花圈和花籃上真的都寫著趙子透三個字。
這……為什麼全世界都在詛咒他英才早逝?這到底是什麼怪夢啊!
「這不是夢。」黑無常注視他震驚的表情,「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信的話,你到前面去看看。」
「前面?」
對了,遺照!總不會真的掛他的照片吧?
要是真的這樣,他就要翻臉了,因為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趙子透眉間凝聚起怒氣,邁步往前走,想著他待會兒站在眾人面前時,要怎麼嚴厲痛斥這種不入流的玩笑。
他惱怒的走到入口,對著處理奠儀的秘書挑高了兩道濃眉,可是她竟然無視他的怒火。
他在她面前揮手,她還是沒反應。
簡直反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忽略讓趙子透的心情惡劣到極點,正想大大發飆的時候,眼角餘光卻先瞥見一個曼妙玲瓏的身軀。
「朱娣!」
太好了!朱娣是局外人,她一定不會參與這些人無聊的玩笑。
「寶貝!」他笑著敞開雙臂,等著朱娣投進懷抱。
然而難得打扮肅穆的朱娣對他視若無睹,逕自交給秘書一封白色奠儀。
「朱娣,別開玩笑了,你看得見我的!」見她在簿子上洋洋灑灑的簽下她的大名,趙子透不禁表情愕然。
朱娣為什麼也裝作看不見他?為什麼他的聲音明明從喉嚨裡出來,卻像飄散消失在空中一樣,完全無法傳達到她和秘書的耳朵裡?
「朱娣?」他不信的再喚一次。
這次朱娣終於轉過頭來。
趙子透心中一喜,看著她直直的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再度張開他的雙臂。
「不!」下一秒,他驚恐的睜大了眼
一襲黑衣的她竟然穿過他白色的身軀?!一瞬間,他就像水份飽和的海綿被用力擠出水般,覺得自己整個扭曲變形。
朱娣……穿透了他?!
「我們說過,你已經壽終正寢。」黑白無常來到他的身邊。
「可是……」眼瞼眨動間,趙子透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週身上下又變得完好如初。
他呆望著朱娣的背影,一時之間汗流浹背。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在幾萬尺的天上飛也是真的,他真的死了!
「可是怎麼會?如果我死了,為什麼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試著回想看看。」黑無常歎口氣,「你在山路上開著車,有一輛相同的銀色敞篷車與你並駕齊驅,還記得嗎?」
「相同的銀色敞篷車……」他呢喃著。
天!他想起來了。
在山路上,有一個和他開同樣敞篷車的老頭子超他車,沒多久,他就莫名其妙翻了車……
他還記得,那時候他耳邊縈繞著蘇格蘭風笛,席琳狄翁的聲音還在唱著——
Near,far,whereveryouare
Ibelievethattheheartdoesgoon
Oncemore,youopenthedoor
Andyou'rehereinmyheart
Andmyheartwillgoon……
原來,這不是夢。
「我真的死了?」
他呆若木雞,拋下黑白無常自言自語的走進會場,看見自己的遺照。
他走過每個人的面前,發現所有人都無視他的存在。
不,該說是他們看不見他才對。
「不可能的……」他頹然的頓下步伐,怔怔地注視自己抬起的雙手。
「別捏了,」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你捏不痛自己的。」
大手真的穿透了燕尾服的下擺,空無一物似的,他果真捏不到自己的大腿。
趙子透驚惶失色的愣在當場。
「你現在是幽靈了。」白無常說。
「幽靈?」
「幽靈的意思就是看起來存在,實際上,早已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個體。」
「那麼我屬於哪裡?」他惶然的問。
「冥界。」
「我說過,我們是來自冥界的使者。」
「那麼你們是來帶我回冥界的?」
「這……」黑白無常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趙子透不解的看著他們。
黑白無常轉身背對他,嘰哩咕嚕的不知在爭執些什麼。
不一會兒,兩個鬼愁眉苦臉的轉回來,欲言又止的瞧著他。
「趙子透,」黑無常遲疑的先開了口,「有件事我們必須告訴你。」
「什麼?」趙子透一臉困惑。
「就是……」白無常面有愧色的低下頭,「我的追魂索拋錯了方向。」
「拋錯方向?」
「沒錯,」白無常好似擦了粉的白臉,一陣青又一陣白的驚疑不定,「其實,該死的人不是你,是那個小老頭。」
☆☆☆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事了!
「荒謬……」聽完解釋的趙子透因震驚過度,聲帶裡只能冒出這唯一的辭彙。
「對不起!」愧疚的白無常對他道歉認罪,「我們一定會試圖補救。」
「補救?」驚愕中的趙子透終於回過神,找到他原本就該發的脾氣,「你要拿什麼補救?」
正值壯年的他無緣無故在婚禮前喪命,然後被迫參加自己的喪禮,一切就只因為這個白無常喝太多汽水打了個嗝?
他這個天之驕子擁有世間凡人所羨煞的一切,無論財富、外貌、女人,卻在一夕間被這兩個白目的傢伙給毀於一旦。
補救?!
「你放心。」黑無常看出他的心思,「我們一定會找個家世一流,富可敵國,一出生就銜金戴玉,勝過你的前世千萬倍的好人家,讓你重新投胎轉世的。」
「我只要當我的趙子透!」他火大的叫道。
「來不及了,你已經撞得體無完膚……哎喲!」白無常被擰痛得彈跳起來,含怨帶怒的瞪住黑無常。
黑無常警告的瞪他一眼,示意他別胡亂說話,跟著掏出懷中的一本小黑冊子遞給趙子透,「這是你的生死資料簿,你過目過目。」
生死資料?憤恚難平的趙子透接過手,隨意翻了翻,發現自己的生平大事竟都被記載在這本小冊子裡。
「最後一頁。」黑無常不過點點食指,立刻就將他手中的小冊子翻到了尾頁。
趙子透吃驚的抬起頭,原來,這兩個冥界使者是有法力的。
「裡頭的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你的生辰是西元一九七0年的九月十七日寅時,死亡的時間是西元二00一年的八月二十一日子時。」
「換句話說,」黑無常頓了頓,頗有深意的看著他,「就算小白沒收錯魂魄,你也只剩一年的陽壽可活。」
一年……
趙子透目瞪口呆的闔上小冊子。
「令人驚訝的是,一年後的你同樣是死於車禍,死亡地點也同樣是在那段山路上。」黑無常沉吟的道,「我猜想,這也許是磁場相符的巧合。」
「巧合?」一絲冷笑浮在趙子透嘴角。
他憑什麼相信他?人都可以撒謊了,何況是鬼。
「你以為你的死亡時辰是我們故意捏造的?」看出他的心思,黑無常禁不住咧嘴笑,「當然,活著的時候你連人都不信了,死了當然更可以不信任鬼。」
聞言,趙子透不禁擰眉。
「你想問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瞭解你,是不是?」
望著那張狐疑的神情,白無常笑著接口,「趙子透,不僅僅是你的生死資料,對於你的為人和生平,我們都瞭若指掌。」
黑無常頗具深意的瞧著他,「你父親當年和你大伯的圍牆之爭,讓你從中得到教訓,認為信任和付出四個字是只有傻瓜才會做的傻事,對吧?」
趙子透緊抿唇,不發一言。
沒錯,他老爹從前就告誡過他,有財有勢的世界裡,最難一見的就是真心。
當年他大伯強奪老爹理當繼承的遺產,還嫁禍讓老爹無端吃了幾個月的牢飯,就證實連兄弟之間都沒情義可講,更何況他身旁那些趨炎附勢、逢迎拍馬的傢伙?
他遊戲人間的心態其實是冷眼看世事,從他老爹和大伯的身上,他就已經得到教訓,連親人都不能盡信啊!
而因為無法信任,所以無法付出,又因為無法付出,所以無法愛人,他毫不懷疑自己所依循的生存法則,不管他會不會因此而失去更重要的人事物……
不!對他而言,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重要的人事物。一想及此,趙子透忽然發覺自己的怒氣緩緩消散了。
反正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更震驚的了,不是嗎?
他都已經死了!
見他思忖良久,黑白無常的心分別提得老高。
「其實不管你相信與否,說來,短了一年陽壽換來另一個天之驕子的身份,你也不算損失太大。」
「再說,來世投胎的條件比你的前世更為優厚,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彌補你,你就接受吧!」
黑白無常輪番說服他,想要息事寧人,庭下和解,不然萬一像兩千五百年前那樣鬧到了冥界,驚動冥王,他們鐵定被貶到凡間做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