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風聆海
「還冷嗎?」他索性連單衣都敞開,緊合她專致運功。
這菂菂,最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嗚,菡姊兒對不起,菂菂沒良心,一見面就只賴你求你……」她說夢話,摟著他靜靜掉淚。「可我真是沒法了,他太好,寧願傷己也不傷人,我太壞,寧願傷人也不傷他……」
「菂菂……」知她愛戀,卻未曾體會如此至深,望江關差點岔息,心神激盪。
他能不心繫這總是不顧自己的傻女人麼?好早好早,他便放她不下。
「你會認我,對不?不管我是人是鳥,是美是醜,你一定一定得認出我……」殊不知他都快嘔血了,還顧著捶他。「不認就讓我摔死好了,省得我看著你一輩子不快樂難過……」
唉……他怎麼早沒猜出菂菂會答應留在妲己身邊是別有所圖?
這任性。這傻勁。這脾氣。這執迷不悔。這義無反顧。
溫度在冰冷地窖間流竄。
望江關笑了,記憶射回最初──
可不?
一開始,他就認出她了。
※※※
「錚娃兒,開門吶!」鏤鏤輕敲。
「「嫘婺」,西極使節求見。」管事通報。
「錚錚,在這個節骨眼上,求你就別鬧了!」淨苗頭人旱管呼呼,卻已不似平日霸氣。
「不開!不見!別煩我!」窗外飛出嫘婺執杖,屋裡隱約低泣。
「這孩子……」淨苗頭人輕歎,極心疼。
「報告頭人,大牢裡望家太公拒食,並揚言再不放他們便要開戰!」來人臉上指印清晰,瘀青帶血。
「哼!開戰就開戰!咱白苗南北全境還怕他小小一個望家寨嗎?給我下令消息封鎖,軍備整裝,大牢裡望家寨人不給飲食、叫囂便打,兩日內那望江關再沒有回應……哎……」淨苗頭人怒極,氣得連腳傷都忘了小心。
竹樓外,幾隻白鳥接頭後斥候般飄然逸去,天近大明。
「誰?!」
運功間耳力猶在,望江關倏地翻起。
苗人根本視菂菂為鬼物,鎖了他們便不敢靠近。
「錚錚?」來人推門而入,他一愣。
不,那不是錚錚!錚錚此時不可能有如此歡顏。
「是我。」相貌忽變,妲己笑靨盈盈。
「你……你們……」他忽懂,眼見她身後白鳥一一轉化,西島王子玄貘、以及他三個忠心護衛。
好個妲己。好個移身換形。好個菂菂。好個姊妹情深。
被擺一道、聯合設計的感覺並不彆扭,他笑,只心底歉赧。
柔看懷中兀自昏迷的知己,此時此際,望江關忽然好慶幸沒娶成錚錚。
這一生注定為菂菂負她,無論有形無形……
「菂菂怎樣?」妲己關懷湊來,望江關注意到她臉色極差,走步輕浮。
「嗯,還好,只微微輕燙,」為裸身的妹妹穿戴衣物,妲己邊說:「菉書上記載速解毀容丹易致高燒,重者昏沉數月甚至殘疾……」
背對未看的望江關怵然一驚。既然解法不只一途,為何要用這危險之法?
「阿菡……」原在門外守候的玄貘上前,凝色間溫柔催促:「閒話隨後再聊,先問正事。」
「正事?」他挑眉,為的是妲己不讓他將菂菂接過。
「貘貘,可不可以不問?」妲己猶豫,看著懷中妹妹的眼色充滿疼憐。「菂菂她好不容易吃了這麼多苦,萬一……」
玄貘搖頭,看著妲己的表情更是愛惜。「你答應的,況且你不問菂菂日後也自會自問,與其讓她屆時傷心,倒不如趁現在她意識不清,問明白便快帶她走……」
「不,菂菂跟我!誰都不許帶走!」望江關心急意切,口不擇言。
轉念才思鹵莽,人家是姊姊姊夫,這世間最有資格。
妲己玄貘相視一笑。
玄貘更是不顧妲己秀眉頻蹙,搭上他肩:「望大哥,真多謝你願意將這小魔女收走,」感激涕零貌。「她一來,我便得大半夜獨抱冷被,她一求,我阿菡就耗盡氣力窮施道法……哇……」
妲己收回親密施暴的素手,將妹妹交予故意齜牙咧嘴的丈夫捧著。「還記得那日入淨苗寨前在船桅上見著的五隻鳥吧?菂菂我先帶走,等你辦完正事再來湖中山後找我們。」
「正事?」他還是不解,搶前不讓。「菂菂到底要你們問我什麼?」
妲己與玄貘相視失笑,半晌才由玄貘開口。「唔,她要我們問你是要望家寨還是要她啦……欸,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對吧,這小魔女我先再替你擔待些,等你把族人救出來,事情全解決了再跟她快活相守一輩子不就成了嗎?」
他以自己和妲己的故事深信,這世間沒有什麼不能轉圜的事情。
你是要望家寨還是要她……
望江關只聽玄貘第一句話就愣住了。往事歷歷,無聲重複……
他從沒想過要望家寨,也沒想過真要菂菂,更沒想過不要望家寨或菂菂。
他總在等,等一個放下責任的機會,等一個拍拍走人的當口。
他總以為自己在等,總以為自己不只是忍,總以為總有天海闊天空,總以為順其然將水到渠成。
然而旁觀者清,知他如己的菂菂看出來了吧?
他早在生命機遇的洪流間迷途,他早教自由的希望困鎖。
所以她才這麼大費周章著為他切口,亂烘烘鬧了這場搶新郎的戲?教他沒時間深思熟慮,教他公開來表明心跡;教他罪證確鑿成了見色忘義、負心薄倖之徒,選了她就回不去,不選她還是回不去……
「哈哈哈哈哈!」霍地豪爽朗笑。
笑著將菂菂接過,笑著大步邁出,笑著熱淚盈眶,笑著對上天地間自由空氣。
猛回頭,「走吧,到湖邊有條近路,你們不知道的。」
※※※
一年後──
無名山中.林邊小屋
「欸,你在那兒啊?那只會認人灰鴿又來了,你趕快把它……」叩地一聲,樹林裡清脆迴響。
第七次……
望江關在心中暗歎,下回不管菂菂肯不肯,一定要將這狀似馬形的蘿籐鏟掉。
「怎麼又忘了把頭低下?」他無奈,輕揉她額頂心疼。
「我以為我可以過嘛……」她也委屈,哎哎慘叫,早知道就不變回原樣了,莫名其妙抽高好多,就連賴他胸口都得彎腰駝背。
像是知解她心中所想,望江關索性將她一拉,窸窣窣坐上落葉殘枝相倚,兩人靜靜依偎半晌。
「欸,那只灰鴿的主人我見過對不?」她高指,灰鴿悄悄飛上對面高樹,莊重端坐,等他。「很久以前,你帶我去過西極,那女孩是親王之女,有個哥哥跟她長得一模一樣,這一年你暗地幫著天缺與天闊平分了望家寨主子的位置都靠她咯?還有那時望太公他們也是靠她傳消息才逃出白苗?」
「嗯,不全然,天缺自己努力……」他看信,揉揉她發,早習慣小妻子先強記再隨機理解的怪習,改天她要告訴他許久前便在夢裡認識他也不會令人訝異。
「發生什麼事了?」這回信件刻意用東霖文撰寫,顯是要讓她看懂。
「東霖與西島交惡,望家寨全力助戰。」望江關將主要段落指給她看,歎息。
「欸?」
「只盼天缺和天闊別太爭強才好……」收了信,他摟她入懷,凝思出神。
早習慣他每回收了信都要這麼思考一番,運籌帷幄的大事做慣,要他每日就陪她清風明月也是很難吧?
有時候她也怕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菂菂真的很渺小呵,沒有多餘想望,整個世界就只求有他。
她胡思,忽見他敞領內瘀傷,臉上微微臊了。
前晚他們婚後初夜,她一時疼痛狠咬了他。
下回得記得輕柔些才好,她雙頰灩紅地想。
「菂菂,」頭頂上的人沉沉發話,習慣輕搖她。「過兩日,咱們便收拾收拾離開這了吧?」
嗚,她一怔,綺思滅盡不說,好心情如遭強風刮散。眼淚掉下。
「怎麼啦?又是哪不舒服了?」望江關手忙腳亂,許久不見她這麼哭了,著急著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果然嫌棄我?!」她指控。
「我……」那敢吶?喔,不是,他才捨不得呢!可,她到底又想到那兒去啦?望江關努力安撫。
「你……你嫌現在的生活無趣,你嫌我!」她抽噎,哭著梨花帶淚。
「沒有啊?!」他無辜。「我從好久前便想帶你四處走走,可這幾月你被那莫名其妙的毀容丹解咒整得死去活來,直到最近身體才大好……」
「嗚嗚,」她更悲切,吸著鼻水哭泣還是很美。「原來你老早就嫌我了!」
呃……望江關欲辯無言,但遇上這等陣仗也不是第一次了。冷靜、冷靜,他提醒自己,努力回想她剛才話裡還有什麼重要子句。
咻──
樹林間風過搖曳。
嘿,他懂了,好放心將她身前安好。唔,長大後的她拳腳不輕喔,但也尚可,還不致到吐血身亡的地步。
「菂菂,」趁空檔,他認真說:「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覺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