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風淮黎
「為什麼氣不走你呢?」藍芷頤不解地問。
「有時候很想走。」杜君衡坦白地說。
「想走就該走,為什麼又不走?」她希望他不要對她那麼好。
「不知道,就是走不開。」他的確不知道。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需要理由、需要條件嗎?」他實在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為什麼對止臻好?為什麼冒險救素不相識的小孩?為什麼出生入死地查一些無頭公案?真的都需要理由嗎?」他對一般人的想法有時候是不甚理解的。
「當然,會做那些事都是因為『理當如此』。」她做事信奉個「理」字。
「那就當作我對你好也是應該好了。」她如果需要答案就給她答案好了。
「我覺得你這話似是而非。」藍芷頤都被弄糊塗了。
「那我說喜歡你所以對你好,你就可以判定是非了嗎?」杜君衡隨口地說說,對她分判得清清楚楚的是非觀念,常覺得多餘。
藍芷頤居然沒有排拒他這句話。
她突然懂他在說什麼了,「喜歡」是一種感覺,對他來說很自然,他做很多事都出於自然,他沒用太多的分別心去看事情,沒有很強的得失心。
所以他可以對她關懷備至,不被她接受也無所謂,所以他有用不完的耐性。
不要多想的話,和他相處是件很容易也很愉快的事,為什麼她要庸人自擾地不是成天躲他就是故意為難他?
「你說要一起尋道可還算數?」她向前探看他一眼地問道。
轉頭看她一眼,杜君衡也鄭重地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
「那麼以後我不會故意氣你了,我們以兄妹相稱、以兄妹之禮相待。」藍芷頤突然領悟把他當哥哥最好。
杜君衡停下了腳步,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了,只是覺得不對,而且他不能「自然」地答應,他不想只當她的哥哥。
「我們不是兄妹!」他堅決地說。
「其他和你成婚的姑娘最後不都成了你的妹妹?」她為什麼就不是?
「不一樣,你和她們不一樣。」他重複地強調著。
「哪裡不一樣?你對任何人不都一樣?」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可以和平共處的方式,他居然說不行?
「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突然放她下來,轉身向她要求道。
「為什麼要這麼叫?」藍芷頤覺得太親匿了,叫不出口。
「看吧,你叫哥哥叫不出口,所以你和她們不一樣。」他奸詐地激她。
「哥哥我當然叫得出口!我只是沒有兄長,不習慣而已。」她辯解道。
「那你叫啊!叫衡哥哥。」他雙手搭在她肩上,帶著強迫的語氣逼她。
「哥哥。」她輕輕地叫。
杜君衡搖頭,他決定明知她想不起來,也要刺激刺激她,他逼迫道:「不是哥哥,是衡哥哥!」
藍芷頤轉過頭去不理他,她何必想要和他好好相處?這麼莫名其妙的爛人!
「不要!」她倔強地拒絕,心裡有股強烈的排斥感。
雙手捧著她的臉轉向他,他道:「這就是了,如果你和別人一樣,她們不在乎叫我什麼的,哥哥說的話就算數;可是你不一樣,你要我公平對待你,你要和我等同。你對我不像對止臻那般,也不像對藍校尉那樣,所以我們不是手足之間的感情,我們不能以兄妹之禮相待。
『我不想當你哥哥,你也不想當我妹妹!這就是我們心裡最直接的感覺,所以我們若結為兄妹,會不倫不類。』他的眼中有無限的柔情與異樣的光彩。
面對這個時候的他,藍芷頤也不再有想要把他當作兄長的念頭,她想探知他那明亮的眼中,傳遞出的波光說的是什麼,這一次她對他有了好奇的想法,不再覺得他想什麼、做什麼都不干她什麼事,第一次她忘了自己對他的莫名害怕與討厭。
『你在想什麼?』她輕輕地問。
『想聽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毫不思索地說出來。
『為什麼?』藍芷頤很自然地問。
『叫衡哥哥,好嗎?』他期待的臉顯得好動人。
『叫不出口!』藍芷頤不自主地試了,但做不到。
『再試看看!在你心裡面曾經有的一個名字,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放在那裡的三個字!衡──哥──哥。』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內心深處說出來。
『沒有!』藍芷頤莫名地落淚下來。
『沒關係!再找一次。思想看,衡哥哥一直藏在你心裡面,藏得好隱密,奶娘不讓你想、他說忍不住才可以想、你告訴自己不要想的那三個字。』他等待的心在時光一點一點的流逝中一瓣一瓣地碎。
她的視線和她的心一樣的茫然一片,她找不到那三個字,可是她也覺得有。
『不見了!』埋進他懷中,藍芷頤無助地哭出聲。
『哭吧!哭完我們一起找。』杜君衡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盡情地哭。
許久她才抬頭看他一眼,他的悲傷難以形容,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壓抑這三個字時的所有痛苦,他的心被那不可原諒的自責與不能承受的憐惜完全地搗碎。
『不要難過,我再找一次,一次找不到再找第二次,一定找得到!』她以自己的手拭去自己的淚,也擦掉他的淚。
『嗯!這次衡哥哥陪你一起找!』他們同時閉上眼,杜君衡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初見她時,她睡得好熟,紅紅的臉蛋好可愛,但他卻沒有力氣多看一眼。
剛開始,她始終都不肯開口說話,後來他費了整天的工夫,教她、哄她、勸她、誘她,直到天上的星星都亮了,她才開口叫他衡哥哥。
『啊!』她驚叫一聲,慌張又無助的淚再度落下來。
『不見了,被奶娘收走了。』她哭著說。
杜君衡張開眼睛,溫柔地安慰她道:『沒有關係,等一下奶娘會還你,但是你要先原諒奶娘,她不是故意要拿走衡哥哥讓你難過,奶娘心裡雖然恨你,可是她也愛你,用你們彼此不知道的方式愛你,所以請你原諒她。』
一嗯!」藍芷頤的腦海中浮現了過去的種種。
她的奶娘嚴厲地要求她、無情地責罵她,每一句話都傷透她的心。
賤人之女,長大准和那妓女都不如的狐妖一樣,無恥下賤、不得好死。這些話總在午夜夢醒時燒灼著她的心。
可是奶娘每天也為了保護她挨打受苦,奶娘對她的恨和愛她分不清,直到最後還是前一刻恨死她,下一刻又說捨不得她。
看她的眼神由矛盾痛苦的糾纏,到漸漸的清明,杜君衡知道奶娘還她自由了,現在輪到她該放了自己。
杜君衡又勸道:「你也不要怪自己,你不是故意要想衡哥哥讓奶娘傷心、讓衡哥哥受干擾。原諒這己恨奶娘、原諒自己不愛自己、原諒自己想衡哥哥,好嗎?」
藍芷頤低著頭好久好久,她完全沒在想什麼,腦袋空空地,心也空空地。
她的淚不住地落著,為自己過去流不出淚的悲傷而落。
杜君衡輕撫著她的秀髮,他是捨不得她哭的,可是他也捨不得不讓她哭,擔心她哭得太耗神,又擔心她不哭會傷神。注重養生的他,這時候非常為難。
「腳好痛!」她突然斂起淚水,埋怨地說。
杜君衡連忙抱起她,「抱歉!不該讓你站太久的!」
「背我。」她要求道。
「不怕難為情?」杜君衡高興地說,立即背起她,會對他作要求,就表示她也放了自己,讓真正的感情自由了。
「你太瘦了,碰到骨頭好痛!」藍芷頤又抱怨了一番。
他無奈地想她竟然好意思抱怨,他大病初癒不到幾個月就成天被她折磨,命保得住已經不錯了。
「那你得原諒我。」杜君衡開出條件,並把她放下來。
「為什麼?」她不解,他有什麼需要原諒的?
「不讓你想我啊!」對這件事他真的很自責。
「你看天上!」藍芷頤指著滿天的星斗道。
他抬頭仰望,冬夜的星光特別的明亮。
「天上的星星我都數過了,我沒有怪你。」藍芷頤說的都是實情。
「為什麼?」杜君衡感動地問著。
「因為你要出家啊!那對你最重要,每一個人都可以堅持一件最重要的事。」她鄭重地把他以前告訴她的話轉述給他。
「哦!」他心裡開始感覺不妙,她是完全想起來了,也打開不少心結,不知為什麼他直覺得危險?「那麼對你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他小心戒慎地問。
「出家。」藍芷頤鄭重地說,一臉的認真。
「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怪你。一年以後我會給你休書!」她充滿希望地說,腦中開始構思自己的出家生活,那神情一如多年前他告訴她他的出家理想一樣。
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難不成他遭了現世報,這些話以前是他對別人說的,現在全都回到他身上來了。
「可是我不出家了!記得嗎?我說過會一直陪你的。」杜君衡心急地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