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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焚容

    可悲再!臨死,還得承受這般磨人的痛苦哪!

    再大的苦難終將過去的,杜薇安慰自己。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腦海裡突然閃起「輪迴」。此生太過短暫,來不及多行善事。萬一還得投胎轉世,重新經歷人世一遭,怎麼辦?

    杜薇集中心神祈禱:如果還有來生,她寧願為樹為花,絕不再生而為女!

    當女人,苦啊!

    突然有人撈住一直下沉的她,她努力地抱穩百寶箱,沉重的份量會讓她永遠沉在江底,不見天日。

    那個人發覺她手中的箱子,竟撥開她頑固的雙手,杜薇感覺百寶箱逐漸脫離她的懷抱,迅速落下。她的手何四處摸索,終於還是抓不到百寶箱,任憑它沉入江底……

    她掙扎著,生氣地想扳開那雙環在她腰上的臂膀。走開!我不要你救!泡在水中太久,杜薇虛弱得沒了反抗的力氣,終於那人與她雙雙出了水面。

    來人似乎企圖救活她,一直往她嘴裡運氣。她使盡全都的力氣搖頭,卻因為太過孱弱,只能發出淺微的呻吟。

    「你醒了嗎?」一過低沉的男聲問。

    不要救我!杜薇想要拒絕來人的再度運氣,卻力不從心。

    好奇怪的味道!像是……她在腦海裡搜尋著由嘴裡傳來的氣息。

    是酒味!

    她憶起了挹歡院裡經常瀰漫著這種味道,酒的味道讓人想起形容猥瑣的尋歡客。她不喜歡,所以很少出梅苑。而梅九娘為了她,也極少讓人進入梅苑飲酒喧嘩。

    疼她護她的梅姊姊、被廷杖打死的老父、三尺白絞下懸空的慈母……

    想起自已的遭遇,杜薇溫熱的淚由耳邊潺潺流下。

    「你在哭?」是手指嗎?有人撫過她冰冷的臉頰將淚水拭去。

    沒太多時間疑惑,接著一雙大掌在她腹間、胸前按壓,杜薇驚慌地想要逃離,卻連睜開眼晴的力量都沒有!

    惡!腹中的積水就這麼被擠壓出來。

    「好極了!呼吸順暢、脈象穩定。應該沒事了!」男子的聲音聽來很疲憊。

    是為了救她嗎?她不要被救啊!

    活著……好苦!

    想起李申和孫大富見錢眼開的醜陋嘴臉,杜薇忍不住又作嘔起來。

    「把腹中的積水吐一吐也好。」男子說。

    這一次杜薇終於能撐開眼晴,眼前有個朦朦朧朧的人形。她用盡全部的力量,發出一道微弱的囈語:「滾!不許救我!」

    蘇放錯愕地望著懷中陷入昏迷的她,這小小的人兒說的是滾嗎?她竟然要他別救她!

    不許?

    蘇放眼裡閃著興味,唇高高咧起,就衝著這一點,他,救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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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鼻子、嘴裡嗆傷的痛楚讓杜薇呻吟出聲,頭好疼、好重!

    竟然沒死?

    在歷經痛不欲生的折磨之後,這樣的結局讓人欲哭無淚!

    杜薇睜開眼晴,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乾淨的屋子裡,她慢慢撐起身子,斜靠在床沿坐起。還活著的訊息讓她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她蹙眉環視收拾整齊的房間。

    這是哪裡?

    可別讓李申或孫大富給救了!杜薇忐忑著。

    如果,萬一真的落入他們其中一人的手裡,那--就算臨死前再痛苦,她都毫不猶豫地再死一次!

    慌亂的大眼搜尋著蛛絲馬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穀類發酵的味道,像--酒味,卻又不像挹歡院裡姑娘們的胭脂和臭男人身上的汗味所混雜出的噁心味道。這樣的氣味讓姑覺得安穩。

    杜薇的心突然定了下來,沒來由地,她就是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這裡的氛圍極為平穩。

    杜薇有敏銳的感受力,逃亡期間之所以會相信梅九娘,甚至願意跟著她躲進挹歡院,就是因為梅九娘有一股正氣,值得信任。

    而與李申相處時,雖然一再自我安慰:書生嘛!總不至於行壞。卻老覺得他週遭的氣流浮的厲害!

    孫大富更槽!他身旁數尺都能感覺到一股淫詭之氣,教人厭惡!

    心緒既定,來自喉間的乾澀更顯難受,許是嗆入太多江水所致。

    瞧見桌上有茶壺,她緩緩地起身,移動虛弱的步子走到桌旁。短短三五步幾乎耗盡她的精力。執起杯子,讓溫熱的茶水順著乾涸的嘴邊流下,好舒服!她意猶未盡地輕舔乾燥的嘴角,眼角餘光突然瞥見門邊倚著一個人。

    赫!

    在杜薇戒備的注視下,蘇放好整以暇地走過來坐下。逕自就杜薇剛剛用過的杯子倒了杯水,一飲而盡。

    杜薇又羞又惱:「那是我的杯子!」這人怎麼這樣!

    蘇放拿起杯子把玩,「是嗎?我怎麼瞧都像『我家』的杯子呀!」十成十的輕佻。

    杜薇氣結,決定不跟他計較這事。然而,該問的還是要問。

    「是你多事救了我嗎?」

    蘇放濃眉輕佻,笑看她咬牙切齒地質問,不甚在意地說:「沒錯,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開始考慮是不是要以身相許了。」他發覺逗弄她挺好玩的,明明外表是閨閣千金的模樣,骨子裡卻像張牙舞爪的野貓!

    也許,救人並不算太壞的主意。雖然他不喜歡女人。

    杜薇雙手握拳:「我不要你救!」瞧這人說的什麼鬼話!

    「哦?」蘇放雙手一攤;「好吧!我不救。」好聲好氣地像在勸撫嬌蠻撒潑的孩子。

    「你!」杜薇用力一拍桌子站起。「為什麼救我?」聲音裡滿是控訴。

    良好的教養提醒她不該遷怒。但是對於他臨門一腳的多事,實在忍不住切齒。江水冰寒,為什麼要縱身救人?為什麼不讓她靜靜地沉入江底?他的多事,惹來更多的磨難!

    活著,就要面對許多的不堪!

    蘇放平視著她眼裡的悲苦,正聲地說:「螻蟻尚且偷生,姑娘年華正茂,實在不該有輕生的念頭。」

    杜薇雙手環胸回過身子,拒絕將脆弱的自己攤在他幽邃的黑瞳下。

    「唉!」蘇放低沉的聲音傳來:「姑娘命不當絕,才會讓在下湊巧救起。活著一天,就有一分的樂趣,如果姑娘真的覺得人生索然無味,黑江就在屋後,縱身一跳便是了。只是,死了真能一了百了嗎?」他說完便離開房間,留杜薇一個人冷靜思量。

    她既然不願提起自身的遭遇,蘇放也無意多問,他從來就不是喜歡探人隱私的人。許多事,還是得靠自己去參透的。如果想不清、走不出,沒了求生的慾望,救回一副行屍走肉又有何意義?

    唉!蘇放幽然長歎。只是,可惜了這麼年輕標緻的生命!

    杜薇不知呆坐了多久,想死的念頭依然強烈,她信步走到屋外憑江而立,春寒陡峭,冷風颯颯。她環住身子,阻隔些許冷意。

    澄亮亮的大眼凝視著平靜的江面,這江水,好冷好冷啊!

    想起李申的絕情、孫大富的猥瑣,杜薇不禁又打了個哆嗦。當日選擇跳江,是因為人在船上,除了投江自盡,再也沒有其它辦法保全清白,今日已逃離魔掌,還需要自殺嗎?

    杜薇沉思。試著理清自己的感覺。

    李申的絕情讓她心痛,要委身於腦滿腸肥的孫大富更讓她難以忍受!

    對於李申,被背叛的感覺主要來自於沒料到依他的身世背景居然會做出賣妻的卑劣行徑。其實,對他並不存絲毫感情,有的只是從小爹娘耳提面命的告知:李申是你的夫、你的天!

    夫是天出頭,當你賴以依估的天塌了,換做任何人都會受不了的吧!

    幸虧還沒成親!

    杜薇摀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冒出這等念頭!

    烈女不二嫁、烈婦不二心!她喃喃念著幼時師傅教的女誡。

    可是……不公平哪!心底一道小小的聲音嚷著。

    班昭出身富裕世家,夫婿曹壽人又忠厚,編完漢書之後,有了「曹大家」的盛名,兒子又蒙封侯,人生已然到達顛峰。班昭閒暇無事自然可以創作出奴役中國女子兩千年的「女誡」。

    歷經生死大劫,杜薇覺得女誡真真太沒道理!

    她撿起一顆石子,忿忿丟人水裡。

    從女誡第一篇「卑弱」便開章明義說出生女三日,應臥於床下,直言女子應曲從於男子;第二篇「夫婦」更說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甚至還說事夫如事天!

    她的天要賣她啊!班昭不曾提及倘若天要棄你,你當如何?甘之如飴地換另一片天來頂?還是從此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晦暗之中?緊握的粉拳洩露出她內心的激動。

    杜薇抬頭仰望天際,天藍依舊,白雲靄靄。即使沒有李申,天還是沒離她而去,各人頭上一片天,憑什麼拿薄情寡意的李申為天是從?!

    「敬慎」篇裡又主張夫對妻要有恩有義,妻對夫則必須敬順。

    杜薇自嘲,她投江前讓李申醜態百出,可比出言頂撞更嚴重吧!可她不後悔,甚至,還有些洩憤的釋然。

    唉!有了班昭的女誡七篇還不夠折騰人,後代的達官貴婦紛起傚尤,又寫了:女孝經、女論語、內訓……

    她們全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幸運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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