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方子衿
她突然笑了。
笑望著他的眼神中,彷彿有許多的心事糾結。
辛鴻雁牢牢的握緊她的小手。
哇!好冷的小手啊!
他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中溫暖她。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走在這條街道上,也是在這種天氣裡。那天,下著大雪,我自己一個人這樣走著,那年我才念小學。」
他沒有答腔,卻感受到她話語中不尋常的緊張。
「那年的冬季教學來參觀這個小鎮裡桃山時代的遺跡,我們就住在同一個溫泉旅館中。剛到的那天傍晚,我就接到我媽媽告訴我他們要離婚的電話。那時候,我就自己一個人撐只傘在這種天氣裡走著,走著。那天的雪下得更大,大到我希望自己可以被大雪埋沒,不要回去。」
「我那時候就知道,爸爸和媽媽常吵架,雖然他們很少在我面前吵,但我知道。所以他們那時候離婚,我一點兒也不意外。」
她敘述得很平靜,平靜到辛鴻雁可以敏感地感覺到,在故作平靜的偽裝下,未稀的心中暗潮洶湧。
「你那時候不傷心嗎?」
「傷心?」她覺得這種感覺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傷心。從小,我媽什麼都不瞞我,她把我當成她的好朋友,而不是她的小孩,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她和我爸爸個性上的差異。」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看待我的爸爸媽媽,但至少我覺得他們對我很好,他們給了我名字,給了我一個家,雖然這個家最後是破碎的。」她撫著飄在髮際的雪,藉此表現她的不在乎,卻適巧的欲蓋彌彰。
「你很早熟。」辛鴻雁實在很難去想像未烯有著如何的童年。
一個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孤兒身份的女孩、一個視父母親的離異為理所當然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那時候是不是有一點傷心?但是我卻替爸爸媽媽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他們兩個很早很早就不合了,卻為了我而勉強維持著表面上的關係。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其實我什麼都知道。那一天我自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從天還是亮的我就開始走,走到天都暗了。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我一定要堅強。從那以後我只有一個人了,所以我一定要堅強……」她的話語逐漸便咽,聲音幾近破碎。
「別說了!」他大聲斥喝著打斷了她的話。
傘掉落在路面,雪花落在他們的身上,丁未烯堅強的臉上是一大片淚痕……
「別再說了!」他用力抱緊了未烯,把她那一大片淚痕的愁容以自己溫暖的胸膛保護。「你不會一個人,你絕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你有我、有我爸媽、有于飛啊?」
在他懷裡的丁未烯聲音有些嗚咽:「我那時候就告訴我自己,不管遇到了什麼情形,我都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我一定要堅強。要堅強到見到于飛,確定他是很幸福的,這樣我才會安心……我是姊姊……」她緊緊地抓著辛鴻雁,破碎嗓音有著許多掩藏不住的心酸往事。
嗚咽壓抑的聲音中,辛鴻雁形容不盡她到底把多少心傷的往事往肚子裡吞。這麼深重的憂愁,居然在她十歲那種懵懂的年紀裡就一肩扛起。
抱著她,他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捨。
「我以為,人生只要燦爛過一次,之後就算是在轉瞬間消逝也都值得。因為那一次美好的記憶就足以在心中品味一世了。
我告訴自己,只要于飛過得幸福,我也就可以記憶美好一世;結果,我沒有。我好羨慕于飛、也嫉妒于飛,為什麼他能擁有幸福的家庭,而我沒有?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心理不平衡……」
她的涕淚縱橫牽動遷辛鴻雁的心,他默默無言的抬起傘,抹去她的熱淚。
「告訴我,你現在嫉妒于飛嗎?」
他輕輕的問她,她淚眼過後的面容有些哀憐。
「我……我恨不了他,他是我弟弟。」
「于飛一直以為你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雖然他一直都很想見你,卻始終提不起勇氣闖入你的生活。我們一家人雖然對你都很好奇,卻不敢貿然的去找你。」
唉!世事多變呀!
「也許這場雪下得正是時候,好像在告訴你,把以前那場雪的哀愁心情都埋葬掉,重新給自己一個如雪般新生的未來心情。」辛鴻雁這樣子的告訴她。
看著她怔忡,辛鴻雁再道:「想想看,過去十多年的憂愁心緒可以放下是不是一件很快樂、沒有負擔的事?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不要把那麼傷心的事掛在心中那麼久。現在的你,有于飛。有我爸媽、還有我;心傷不應該在心中停留太久的。」
他很溫柔的看著她,看得了未烯心中被莫名的熱情與感動所充滿。
「你……你真的認為我的心傷可以成為過去式?」
「當然。」他含笑地對她下了保證。
因為從今以後他會全力保護在她身邊。
「你難道不認為我嫉妒于飛的想法是很卑劣的?」丁未烯不敢相信辛鴻雁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你那時候年紀小。」
「可是……」鴻雁為什麼這樣輕易的就原諒了她年幼的自私想法?她一直不相信的想要再說些什麼。
「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會有個新的開始。」
新的開始?
丁未烯迷惑的望著辛鴻雁。
真的嗎?
鴻雁真的願意和她有個新的開始嗎?
她也能有像于飛一樣幸福的日子嗎?
「相信我,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開始,一個無憂無愁的生活。」執起她的手,辛鴻雁頭一遭放縱自己流露款款深情。
這種情深的表態就是他的保證。
第九章
「對不起,我遲到了。」
急急忙忙衝入一家咖啡店後找到了正在等待的人,
丁未烯很快落座,一方面還不忘連聲道歉。
「來,先喝口水。」丁智成將一杯水移到她面前,一邊仔細打量著已數年未見的丁未烯。
仰頭喝完一杯水的丁未烯很滿足地道:「謝謝爸爸!」
「你真的是長大了,未烯。」
跟當初他要離開時那個不言不語的內向孩子完全不同了。
「當然長大了。」她的神情滿足中帶著些許驕傲。「這麼久以來,你哪次看到我不是說我長大?我十歲之後……」她扳起手指頭認真的數,「十五歲那年,你出差來看我時就說我長大了;然後十八歲去夏日學校看我……還有大三時……哇!爸爸,我們平均三到五年才見一次面,你居然都認得出我來,真不簡單!」她發出驚異的讚歎聲。
丁智成摸著她的頭道:「傻孩子,哪有爸爸認不出自己孩子的?」
聽了這句話,一時間了未稀居然覺得眼眶熱了起來。
「爸」
「傻末烯。」
丁智成移動座位,憐惜地摟著她。「再怎麼樣我也是你爸爸,你還跟我生分嗎?怕我認不出你?真是傻孩子。這些年來日子過得那麼辛苦也不告訴爸爸,要是沒在那個晚會上遇見你,我想你又不知哪年、哪月才會想到還有我這個爸爸在。」他故意擺出生氣的臉望著她。
「爸——」她小聲地抗議,雖然明知了智成所說的都是事實。「我是怕打擾到你的『新婚生活』。」
「傻孩子,藉口。」他笑著罵她。「新婚生活是最近的事,和以前無關,不要把爸爸說的好像結了很多次婚似的。」
「你沒有結很多次婚,但是你很博愛。」她嘻嘻笑地指著他。
「咦!?居然掀老爹我的醜事。」他又笑著輕捶她,歎了一口氣道:「未烯,其實爸爸媽媽實在沒有做好榜樣,是不是?」
丁先生是博愛主義的徹底實行者,從剛出生的小女嬰到老得走不動的老太太,他都可以展現他博愛的一面,而且嚴重的是來者不拒。
丁太太則是很有上進心,非常上進、努力的向上爬,所以才能爬到穩坐「某夫人」的寶座。
丁智成撫著下巴,用他那看不出年齡已五十多的好看面容沉思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問:「未烯,其實我們真的不是好父母,是不是?」
他的話語不經意地流露出多年來的自責,雖是很不經意的,卻令丁未烯心頭一熱。
「傻爸爸。」她故作冷靜以掩飾心中澎湃的情緒。「你當然是我的好榜樣呀!你這麼博愛,兼愛天下的精神讓我學得你的寬容,有什麼不好?何況也是因為你的寬容才給了我一個名字、一個家,這樣對我已經很好了。」她還硬擠出一個笑容來。
「你這孩子,從小就這樣懂事,也不知道像誰。」丁智成每次想到丁未烯就覺得很汗顏。
雖然給她一個名字,但也給了一個很早就破碎的家,讓了未烯小小年紀就得一個人去面對人世間的許多悲苦。
他給了她這樣的人生,丁未烯居然還認為他待她是好的、是寬容的,怎不令他想到就很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