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梵冥冥
「我呀?」
小媽微微一笑,似乎因這問題而進入回憶.神色有絲緬懷,她娓娓道:「當年,我是跟著夫人陪嫁過來的。老爺與夫人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早就讓雙方父母給訂好親了,他們一同唸書、一同吃、一同玩,長大了還一同到國外進修。而我是夫人的父母從孤兒院領養回來陪她的。雖是領養,但他們一家待我極好,尤其是夫人更待我形同親姐妹,總讓我跟在他們身後,所以,我才有幸目睹他們相知、相惜、相戀、相愛至結為夫妻,然後生下赤魑他們九兄弟。可恨的是,十五年前一場連環大車禍奪走了他們的生命,使年紀輕輕的赤魑得咬牙撐起那麼大一間公司。當然,覬覦這一切的人不是沒有,是赤魑太厲害了。不久便把眾人收得服服帖帖的,然後把公司發揚光大,才有今日這局面……」小媽看了丁梵妮一眼,繼續說:「赤魑身為長子,自然得挑起家庭重擔。十五年來,他將全部心力投注在事業上,忙得沒時間談感情。我不知道你們小兩口是怎麼認識,又是如何進展到論及婚嫁的,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好女孩,而且赤魑一定很愛你。所以,你們要惜福,知道嗎?人與人之間難免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但夫妻床頭吵、床尾和,沒什麼大不了的。」
原來,小媽並不無知。
丁梵妮這才瞭解自己與他的一舉一動落入小媽眼中,小媽沒開口並不是因為她不懂,也不是因為她遲鈍,只是不願自以為是地批評、訓誡。
「大智若愚」指的就是小媽這種人,是嗎?
不過,對於小媽說他愛她的那句話,她可有異議!
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互不相識,更別論有「進展」那回事,這樁婚姻,只是一場交易罷了!
因為父親挪用公款,司徒赤魑借各取所需之名於是訂下的一筆交易,並不是父親編的那一套「喜歡」、「聘金」等等的謊言。雖然她不願相信心目中的好父親會自編自導出這種戲來,但既定的事實,她已無力去作其它的掙扎或辯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幸而,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司徒家」並不如傳言中神秘、詭譎、冷漠,實際上,他們仍像一般家庭一樣生活著。簡而言之,大家都同樣生為人類,只是社會地位不同,及一些以訛傳訛的推測,才形成了這種隱約的階級現象。
「可是,小媽,在他們成長過程中,若不是有您這位」小媽「,他們怎能個個如此成器呢?相信赤魑這十多年來能將心力放在事業上,必定是因為他曉得您會把家中的弟弟們和一切處理妥當,令他無後顧之憂。所以,小媽不只是他們第二個母親,更是他們的助力、倚靠和生命的支柱。」丁梵妮有感而發。
小媽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瞟她一眼,埋首於拌餡之暇,道:「瞧你把我說得好偉大!其實,我只是盡本分而已。」
「我是實話實說。」
小媽抿抿嘴。
「唉,即使他們九兄弟都已經長大了,但他們在我心中永遠都還是孩子,我視如己出的孩子。現在,赤魑完成了終身大事,我算了了一樁心願,這孩子辛苦了這麼多年,是該多為自己的未來想想了……梵妮,不要嫌小媽多嘴,小媽希望你能多體諒體諒赤魑,好不好?」
「我--我會的。」丁梵妮有點兒不確定又有點兒心虛地應。
「大家相處了這麼多天,你對這個家的人事物都還適應嗎?」
「嗯--小媽,這十多年來,難道你沒想過要結婚嗎?」丁梵妮憋不住,仍是把這疑問脫口而出。
人皆免不了有七情六慾,就當年而言,她還很年輕,如何能如此無私地將一生奉獻給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們呢?
小媽搖搖頭。
「沒想過,大概我天生對那事少根筋吧,一心一意照顧這些孩子,倒沒注意外頭有什麼男人是可以托付終生的。再說,我也怕我的愛不夠分給他們兄弟以外的人。」
丁梵妮感動地注視著小媽,心想這般偉大的胸懷幾乎可媲美上帝了。
血親固然是不可抹滅的重要一環,但人與人之間還是貴在「真心」吧!尤其是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的那一種。
比較起來,也許司徒赤魑比她更幸運些,雖父母雙亡,可還擁有小媽,而她呢?父母健在,卻分隔兩地……唉!
「別淨談我,梵妮,告訴小媽你覺得赤魑怎麼樣?」小媽意有所指地問。
丁梵妮一時沒聽出話中玄機,從善如流地答道:「很好呀!他是個穩重的男人,讓我非常有安全感,也滿溫柔體貼的,雖然偶爾有點嚴肅,但我知道那是工作關係所致。我想,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
「你真的這麼想?」小媽已經露出欣慰的表情來了。
「嗯。」為讓她深信不疑,丁梵妮還堅定地點點頭。
「那麼,你們打算何時生個小傢伙?」這可再露骨不過了。
沒料到有此一問,丁梵妮心跳脫了半拍--
這問題她連想都沒想過哪!
「這種事得聽其自然,急不得也強求不來的,是不?」司徒赤魑的聲音赫然出現在廚房門口。
丁梵妮瞬間僵硬得猶如一尊石膏像--
天!方纔的對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咦?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小媽備感意外地問。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我擔心你們出了什麼事,於是趕回來瞧瞧。」司徒赤魑解釋,目光卻緊盯著因惶然無措而死命垂著頭的丁梵妮。
「擔心,我看你這是在查勤吧?電話找不到,就索性親自出動找人了,是不?」小媽存心打趣道。
「小媽,你別在我的小妻子面前扭曲我純正無瑕的人格行不行?」他的眼光始終是追著她的。
「你少在那兒舌粲蓮花的!既然回來了,就過來幫倒忙呀!」小媽使喚道,果然是媽媽對孩子的語氣。
司徒赤魑聞言露出個委屈可是又不敢不從的模樣,實際是,他正好需要一個媒介促使他與丁梵妮談話的機會。
「一起跟梵妮擀餃子皮去!」小媽將一根圓桿兒塞進他懷中。
故意可憐地脫掉西裝外套,撩高袖子後,司徒赤魑站到丁梵妮身邊,有模有樣地學起她的動作。
丁梵妮下意識地往旁挪了兩步。
司徒赤魑偏頭看她,似在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恍如大夢初醒地晃晃腦袋。
一想到昨夜,紅潮就難以遏止地染滿她的頰,害她沒勇氣與他對視,不發一語地持續手上動作,她沒回應他眼神所提出的問號。
「前天,我到南部去視察分公司業務。」司徒赤魑沉穩的嗓音道出類似交代的話語。
這是解釋嗎?丁梵妮不以為然地想。真為公事出差到南部,有必要如此來去匆匆,甚至對大家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分明是搪塞的借口!如果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在試圖安撫她,那麼抱歉,他失敗了。
「為何不說話?」他有點受不了這種沉默。
「我應該說什麼?」她反問。羞赧褪盡,反而代之的是溢了滿胸的不平。
「你在氣什麼?」他又反問。
「我沒有!」她矢口否認。
「氣我昨夜不顧你意願要了你?」司徒赤魑兀自下此定論。
「不--」可惡!他總有教人難堪的本領!杏眼悄悄一瞪,她說出自己真心的想法:「我沒生氣,那事……我早有覺悟,應該的。」
「覺悟?」司徒赤魑瞠目結舌。「原來,你把『那事』看得如此不堪,當成義務一般?」
「我沒有把它看得不堪,你為何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它難道不是一項義務嗎?」夫妻間的義務。困惑的丁梵妮在心中補充道。
司徒赤魑望著她天真的容顏,轉而吁歎一口氣。
是呀!這場交易婚姻,「性」理所當然成了一項義務。然而,對少不經事的她,他究竟在期盼些什麼?
默默地擀著餃子皮,他竟莫名地跟自己生起悶氣來,但隨即有一個一個聲音反駁他--
不不,她的觀念是錯誤的,他有責任導正她才對呀!若得生活一輩子,那麼就得教她「性」與「愛」是並存的,是同等重要的,而非單單只是義務。
「它不是義務!」司徒赤魑堅定地說。「它--是經由感情神經驅使而產生的行動。」
「是嗎?」丁梵妮質疑道。「假如那事一定得有感情成分存在,那報紙社會版上的強暴事件豈不無理得很?」
「別把兩者相提並論!」司徒赤魑低吼。
她現在是什麼意思?難道她認為他--該死!她腦袋瓜裡的邏輯到底是如何運轉的?
「赤魑,你在凶什麼?」小媽側目詢問。
「沒有。」司徒赤魑頓感挫敗,悶悶答道。
丁梵妮被他一凶,尷尬地笑笑:「真是,咱們怎麼會扯到這裡來。」
語畢,被板起的面孔顯示她無意再開口說任何一個字,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