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梵朵
「嵐屏,那對雙胞胎呢?」他一進門,就記掛他們。
「睡了。」蘇阿姨不給他逃避的藉口。
「也晚了、那我回去了。」我不想多說。
「夏慕槿,明天是禮拜天,從皓有事要拜託你。」蘇阿姨的挽留是強制性的。「是啊!是啊!我們有好久不曾聚在一起了,小槿,坐下來喝杯熱茶,聊聊天嘛!」宣叔叔打個圓場,示意要大家全坐下。「從皓,這次回來為什麼不回家裡住?」蘇阿姨問著。
「其實回台北也是前天的事,前幾禮拜我一直待在中南部視察設廠地點——因為這陣子太多事了,我住在離新辦公室不遠的飯店比較方便——」他不時地看著我,彷彿這一堆解釋是說給我聽的。「那這次準備回來多久?!」宣叔叔遞給大家一杯茶。
「不知道,看情形再說!」對於他的回答,我竟不自不覺地鬆了一口氣。「澆晴呢?她還好吧!」
「回台灣是她的想法,加拿大的氣候不適合她,而且,她的新男友是國內某大學的教授。」冉從皓的侃侃而談,表露了他對薛淺晴的情感,沒有愛,只有關懷。那他在同別人談起我時,是不是也這樣淡然?
「對不起,我真的困了。」我又何止是困意?!
「從皓,你不是有事要跟小槿說?」宣叔叔提醒著。
結果,他索性起了身,說要陪我出去走走。
「你瘦了。」他說。
「我的工作是整天奔波,不像坐彈鋼琴那樣輕鬆。」我和他漫步在巷子裡,夜深人靜中別有一份淒美意境。「為什麼放棄念音樂系?」他問道。
「四年前的事,你至今才問?」我挖苦地說。
「我是忍了四年才敢問你。當四年前嵐屏打電話告訴我之際時,我、我覺得對不起你。」他的話,迴盪在風裡,顯得格外清晰。「這就是我給你的唯一感覺嗎?」我悶哼輕笑了二聲,「其實我放棄音樂系跟當年你為了季珊姑姑放棄醫學院的情形不同,你是為愛,而我是為了自己。你不覺得現在的我更有自信嗎?」我停下腳步,要揮發自己假想而出的光芒。「是的,我昨晚就看見了!」他也凝視著我,伸出手撥去我額前的劉海一片,「你疤痕還在。」他幾近喃喃。「不礙事,我把它掩蓋得少有人看到。」我不得不承認,我讓他的溫柔給制伏住了。「由此可見,我傷你有多深。」他輕撫著那道傷口,然後親吻著我的額頭,「還痛不痛?」他問著我。「痛,一想起你就痛。」我情不自禁地說。
「小慕槿,我該怎麼補償你呢?」
「沒有用的!我要的東西,你早就給人了,不是嗎?」貼著他的胸我等著他的回答。但,好久、好久,他卻始終不說一句話。
「想不到,三十七歲的你依舊失了俐落。」我說。
「怎麼說?」
「如果你不愛我.就要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這不是你今晚來此的目的嗎?何必又加演一出浪漫的肥皂劇呢?在這樣的夜裡,這樣的對白。」我離開他的懷抱,轉個身,緩步地向家走去。「你當真把我看成如此無情?」他追了上來。
「不!你不是無情,而是你太專情了,專注到無餘力再付出或接受。」我看著他,沒有情緒起落。「這句話淺晴對我說過。」他黯然地低下頭,「但是,這些年來你一直在我心中。」「我知道,所以你才遠離我,深怕再傷害到我,畢竟我的自作多情給了你不少壓力。」我心平氣和地說。「小槿,不要這麼說自己。」他急欲解釋。
「你不必再擔心會傷害我了,感情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我其實早就釋懷你永遠不會愛上我的這件事,我更明白,在你心中,五歲的夏慕槿和二十五歲的夏慕槿占的份量始終沒有消失或加重,在你是季珊姑姑的男朋友之時,或成了薛淺晴的丈夫之後,我的位置始終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我沒料到,我可以淌著血,卻說得神色自若。「小槿,我、我欠你太多太多。」是我眼花嗎?他的眼眶微紅。
「不,是我自己太傻,不該怪你。」我快要有梗咽的衝動,「從皓,如果這成了你心裡的負擔,放下它!或許我們還能當個朋友。」我反倒替他設想起來了。「朋友?!」他的神情竟有些失落。
「或許你覺得不用了。」我不禁氣惱地說。
「哦不!不,我是說,我還希望能和你的雜誌社建立合作關係。」
「你怎麼知道?!」我倍覺訝異。
「我連韋湘亭這號人物都知道,有什麼事我不知道?」他的眼神令我為之心悸。「蘇阿姨真是當情報員的料!」我失笑著。
「她一直擔心你的情形。」
「那也犯不著找你們公司代替。」我有受的委屈。
「不,是我的意思,我信任你。」
「倒不如說是要平衡你心裡的歉意,冉從皓不必了。」掩上大門,我刻意忽略他臉上流露的關心。這一夜,沒有哭泣,只是拿出那張陳舊的圖畫紙,著著畫裡的新郎新娘和彼此蓋過的手印,將思緒重新地回到二十年前初遇的那一天,再一頁一頁記憶中的刻骨銘心。拿起打火機的手又軟了下去,這是第無數次,打消了焚燬這張圖的起意。我騙不了自己!我仍舊愛他不渝。
為了迴避再與他相遇,我索性一大早就匆匆出門,胡亂地一個人在街上逛來逛去。走到了戲院前,買了張票就進了寥寥可數的戲院裡。上演的是一部由中山美穗主演的「情書」,在一片冰天雪地裡開始倒敘著一段年幼的情事與一個自以為堅貞的愛情。演得自然唯美,說得感情永鐫。我不知道,我的暗戀一旦上演可有這般感動?還是只是一場乏善可陳的戲,戲中人哭腸寸斷,戲外頭卻瞌睡連連。我流下淚,卻不敢去拭。
突然間,一條手帕從背後遞到我眼前。
「是你?!」我愕然於冉從皓不知何時,坐到了身後一排的座椅裡。
他靜靜地移上我身旁的空位置,沉默地握住我的手,陪著我看著最後的結局。戲落幕了!燈光亮了,人群三五離去。而我的手還有他手掌溫柔的痕跡。「最遺憾的總是最難忘的。」我有感而發地針對這部電影。
「這或許是季珊留下的公式。」他喃喃自語。
「也是你留給我的。」我回應了他的低語。
「不,我們還未成定局!」他突然回了神地看著我,「只要給我時間弄清我內心真正的感覺。」「你大可有一輩子的時間去仔細想,只不過卻與我無關了。」我故作冷漠。「既然無關,又為何混混噩噩逛了一整天?」
「你跟蹤我?!」我不是憤怒,而是感動。
「沒錯!我不但跟蹤你,我還要你和我共同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有些事我們不能再錯過了!」他的露骨表態,令我頓時暈眩起來。「你早就錯過了!冉從皓,你早就錯過了。」我丟下這句,便疾步地朝街逃離。「夏慕槿不要再逃了,二十年了,我們該有個真正的結局。」他呼喊著這一句。而他所謂的結局又是什麼?事已至此,他沒資格替我的心落個結局。因為眷戀他的記憶,有著既酸又痛的甜蜜,他沒有資格剝奪了這一切我擁有的回憶。調整好心情,隔天我依舊頂著慣有的精神上班去。然而,才一進公司,我就讓熊威的「天大好消息」給氣死。「富康公司說要同我們談合作事宜。」他說。
「那恭喜藍玲了。」我不知道冉從皓的葫蘆要賣什麼藥。
「慕槿,你少謙虛了啦!人家富康指名要你去負責一切事宜。」熊威用一種「莫測高深」的眼光敬佩我。「我不去。」我毫不考慮的回答。
「你瘋啦!這句是筆大生意呀!」熊威開始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我,但是一個上午下來我仍不為所動。「夏姑娘,你是怎麼了?難不成你跟富康有仇?」熊威是不解我內心的矛盾與頑強。「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說!」
「可是你要是推辭,我們這雜誌社恐怕挨不到過年後了。」熊威這時,才對我吐露他的財務確實窘迫。就這樣,我別無選擇,只得冒著被藍玲嫉恨眼光毒殺的危險,硬著頭皮讓自己再次身陷冉從皓那致命吸引力裡面。在這個位於敦化南路二十四層樓高的大辦公室裡面。正上演著一部火爆的劇情片。「冉從皓,你是什麼意思?」我朝他那張意大利進口的紅木辦公桌扔下一本合約書。「怎麼?!合約書的內容有問題嗎?」他似乎早料到我會有此激烈的反應,竟神色自若地同我演戲。「你少裝蒜了!我說過我不要你這份人情。」
「在商言商,我不會拿公司的利益去做人情。」他優閒地把身子靠在黑色的牛皮椅上,笑得正經。「誰信你的鬼話!想要爭取你們富康的平面媒體有多少,為何你會單單我們這一家規模普通、又有財務危機的雜誌社?」我怒容滿面地雙手撐著他面前的辦公室桌上,瞪著他那極富男性魅力的笑容。「因為你們老闆配合度最高。」他回答得簡單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