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梵朵
爺爺?!
原本還算健朗的爺爺,現在卻枯悴得令人難過,滿佈愁容拖著佝僂的身子,黯然地走向窗邊放下窗簾。
影蘭想喊出聲卻是不聽使喚地無可奈何,只能任憑眼淚不斷地由眼角滑落。
眼前風燭殘年的他,使影蘭想起了上海意氣風發的柳書嚴、季雪凝、還有葛以淳——
這下子,影蘭心頭更是一驚。
糟糕!!她是不是永遠回不去上海了?!這怎麼可以。
那以淳怎麼辦?她甚至連再見都沒說一句,她才剛要與他痛快地愛一場,她才好不容易擺脫書縵的陰影,她才她才……她不能這樣離去。
亂了方寸的她,聽見陣陣來自遙遠的敲門聲音。
「姐——姐——是我書屏。」
「進來。」驚醒的她,汗流浹背,又恐眼前一閃而失,連忙換敲門者入內。
「姐——抱歉,吵醒你,要不我一會兒再來。」書屏滿臉歉意地卻轉身離去。
「別走——書屏。」影蘭趕忙地坐起,說著:「我不睡了,陪我聊聊,好嗎?」
此時的影蘭對任何人的及時出現,都感激涕零。
「姐——」書屏欲語還休地走到影蘭的床前,說:「那天是我失了神智,才說出那樣惡毒的話,你別放在心裡。」
對於書屏的友善,影蘭感到有些意外,自從那天在醫院起,至今也有四天了,一直避免與剛出院的書屏正面照會,深怕有刺激她的病情,不料是她今日欲出奇地主動來到影蘭的房裡。
「你身子好些了嗎?」影蘭拍拍床沿,示意要書屏坐在她身邊。
「嗯——」書屏點點頭,看著影蘭說:「姐,謝謝你的成全,為了這件事,你還對傅大哥編了個荒謬的理由,實在委屈你了。」
荒謬的理由?!影蘭以為自己沒聽仔細。
「就是你要與葛以淳結婚的那樁事啊!哼!那花花公子才配不上你,任誰都知道這只是你賭口氣設的溫柔陷阱,才不是真心想同他在一起——」
「你怎會這般認為?」聽著書屏的話,影蘭不禁心頭一驚。
「是尹紫蘿說的,她說你這一切只是為了要教訓葛以淳和她,但是,她不會在乎的,她還等著葛以淳回頭呢。」
尹紫蘿的用心可想而知,不解的是她怎麼會用此言論來反擊,書縵的想法,她是不可能知情的,更何況心高氣傲的她絕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
「算了,不談這些,你那話劇準備得怎樣了?就快比賽了。」影蘭轉個話題。
「我今天來就是想姐姐幫個忙——」書屏頓了一下,說:「我想向姐姐借套禮服,就是那次你生日穿的那一套——」她有些吞吞吐吐。
「當然可以,不過,你不是也有些禮服嗎?怕我的衣服不合身。」
「不合身可以改,傅大哥一直認為你才是最佳女主角,所以我想到時給他個驚喜。」
「就為了這個原因?」影蘭對書屏的自卑,有份憐惜,更有種責任的心情。
「書屏,外在不是一切——」
「那是安慰認得謊言——」
「是不是謊言,就在你一念之間。」影蘭決心趁此機會疏導書屏的心結。
「我也努力過,卻換得嘲笑不屑。」她有些忿恨。
「那是你的立足點錯誤,導致方法不對,結果不對,倘若你真有心,不妨重新再來。」
書屏聽此,不免動容,忙說:「還請姐姐指引。」
「第一件事,你要把動機立得純正,古人說的那套『女為悅已者容』已經是不合時宜了,咱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讓自己活得更有尊嚴更為快樂,記住這一點,不要再回頭走老路子。」
書屏的憂,影蘭太瞭解,因此她的見解對書屏而言是針毯,句句皆是希望的感覺。
「你不是不美,只是被你完全忽略了——你只是一味地向外探索,卻無暇找出自我——」
「姐姐的教誨,我懂,只是,我仍不知從何下手。」
「不要模仿我,想想柳書屏也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何必再去將別人的面貌蓋住自己獨特的光芒,你就是你,沒有人可以取代。」
影蘭的一番話,點醒書屏的盲目。
「可是,我還是不滿意自己的模樣。」書屏說著。
「這就是問題了,不過,我會幫你的——」影蘭握著書屏的手,誠懇又仔細地端詳著書屏的面容,然後,若有所悟地微笑說:「我想。我找出問題的關鍵了。」
這一整天,她們姐妹倆忙得樂不可支,在影蘭的慫恿下,書屏換了髮型,將原本同書縵一般長的頭髮,剪成了俏麗活潑的短髮,接著影蘭又領著並來到虞思年的裁縫鋪子裡。
「姐,我衣服多得很,不必再添了。」
「聽我的,包你煥然一新。」影蘭自信滿滿的。
「柳大小姐,今兒個怎麼有空,這位是——」虞思年急忙地站了起來招呼著。
「怎不認得我啦!虞師傅。」書屏笑著說。
「這——這——我真是忙暈了,不然像你這般美麗的小姐,我應當不會忘記呀!」虞思年尷尬地拚命想著。
第一次聽到如此的稱讚,書屏竟害臊地紅了臉,溫溫地說著:「我是柳書屏,咱們在我家也見過幾次。」
「二小姐?!」虞思年一臉的愕然,疑惑地直盯著書屏瞧著:「怎麼同以前不太一樣——」
「當然,咱們二小姐今兒個起脫胎換骨了,這也是我們來此的目的,希望藉著虞師傅的天分,為書屏更添些風采。」影蘭說著。
「二小姐的氣質與大小姐完全不同,因此,太古典、太拘謹的設計對她並不合適,不過,怕二小姐不習慣嘗試這些較西化的東西——」虞思年果然有天分,只消一眼便能抓住書屏的特質,令影蘭不由得心生佩服。
「虞師傅說了算,我相信你的眼光。」書屏倒也豁出去似的乾脆。
「不過,人魚公主的禮服要先趕一趕,那書屏你可得抽時間同虞師傅研究研究。」影蘭提醒著。
看著書屏露出難得的笑容,她的腦海中又映出了書縵感激滿意的頜首,想必這也是她的心願之一吧!
夜已深沉,而影蘭卻遲遲不敢入睡,怕是一醒就成永別。
計算著以淳出差回來的日子,她再因也得撐到對他說聲再見。
入了冬,蒼涼的感覺更為深刻,一如影蘭的心事。
幾夜的忐忑不眠,換得她消瘦憔悴的容顏,站在冷颼的風裡,更有種單薄的孤零。
來到上海市郊的寺裡,跪在佛前的影蘭也不知道該許著什麼樣的心願,回不回去、離不離開,都有人傷心,而最苦的還是自己。
「怎麼?!還不滿意?!你柳大小姐不是如願以嘗地圓了心意嗎?真看不出你那般心機!」尖酸刻薄的語氣自影蘭的身後響起。
「是你?」影蘭直覺地回著頭,倒有些意外。
「怎不見你的護花使者呢?莫非你早把他甩了。」尹紫蘿一臉的挑釁。
「他到華北出差了——」影蘭懶得理會她。
「是嗎?!」尹紫蘿笑得很僵,說著:「原來他沒知會你啊!其實他昨晚就回上海了,而且還直奔我那兒呢。」
「既然如此,你該高興才是,怎麼大清早出門找碴。」她的挑撥,影蘭是不信的。
瞄了一眼尹紫蘿的難堪,影蘭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
「柳書縵你別太得意,葛以淳不會娶你的,他沒有這份心——」顧不得眾人的眼光,尹紫蘿氣急敗壞地叫嚷著。
雖說不信,影蘭還是按了葛家的門鈴。
「請問——」她還未說完。
「喔,原來是柳小姐,咱們少爺才剛起床,正準備出門呢!」應門的男僕說著。
果然回來了,那尹紫蘿說的倒是實情,這一想,影蘭竟有些鬆了口氣,倘若如此倒也好,她實在不忍見一旦她遽然離去所帶給他的打擊。
「蘭兒?!」客廳中的以淳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我才正要去找你呢!」
影蘭笑了笑,用溫柔的眼眸看盡他的神情。
以淳也不語,若有所思地牽著她的手,走上樓梯。
「蘭兒,有件事我想當面問個仔細——」他神情顯得有些緊繃。「你的付出是否只為了要報復?!」
影蘭的理智應該說「是」,但她一想感情用事。
「是尹紫蘿說的?!你相信?!」她不願背叛他的深情。
以淳搖搖頭,說:「不信,但是我害怕失去你。」
「你昨晚上尹紫蘿那兒去了?」影蘭問著。
「那是去質問這些傳聞,蘭兒,我的一顆心全在你身上,我並沒有和紫蘿——」他有些焦急地辯著。
「不用說了——」影蘭伸出手摀住他的唇,說:「即使你不要我,我的心仍依舊為你保留。」
他們的愛,晶瑩剔透,沒有模糊不清的角落,而尹紫蘿的心計卻成了砂紙,磨掉了粗糙更顯光彩,他們的情感猶似明鏡,對方的一切全都一覽無遺。
這種安心,滿足得無可比擬。
這份愛,無關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