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楚妍
「好諷刺,」溫柔感慨地搖著頭,「立明叔處心積慮想篡謀幫主的位子,不惜要出那麼多為人不齒的小動作,倘若他知道你早就有意讓賢,不知作何感想。」
「是啊,」溫鳳也是滿懷的慨歎,「我原先還怕他不肯接受,怎知……其實他只要開口就行了嘛。」
溫柔趴在媽媽腿上,沉思了一下,仍是不放心的說:「立明叔也許真有才幹,但到底不夠厚道。」
「江湖是個萬惡的淵藪,不是善良之輩所能棲身之處。」正是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懂了,」她點頭道:「這就是為什麼龍正義的家人會突然遭到軟禁,那兩個證人為什麼會突然沒辦法出庭。」她母親雖然沒親手做出不法的勾當,卻也沒辦法制止手底下的人做。
「龍正義的行為確實犯了江湖大忌,所以才會遭到嚴厲的報復。」
「立明叔難道不是?按幫規他該受到怎樣的處置,你比我更清楚,若幫主是我,他不但接掌不了黑鳳幫,還要被挑斷腳筋,逐出幫門!」
溫柔言辭犀利,說得正氣凜然,令溫鳳不免一陣驚心。頗有乃母之風呀這孩子。
「而你卻寧可選擇息事寧人,幫裡的弟兄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你?他們肯服從嗎?媽媽,你老了,從前的果斷英明到哪兒去了?難道只為了能順利和山井叔雙宿雙飛,你就不管黑鳳幫的死活了?」
幾句話說得她幾乎招架不了。
「你只管安心出外去,幫裡的事自有我和你山井叔處理。」小孩子管那麼多幹嘛。
「鴕鳥。」溫柔霍地抬起頭,直視著母親。「與其把黑鳳幫交給立明叔,不如交給我。」
「不行。」溫鳳堅決反對女兒的提議。「我答應你慎重考慮接幫人選,但絕不會是你。我要你離開易昊勤,離開台灣,避開這個是非之地,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人生。」
「萬一我命中注定必須在這兒賴上一輩子呢?」她感覺得到體內流淌的正是江湖兒女澎湃的熱血,不管走到哪兒都切不斷她和黑鳳幫血濃於水的關係。
「別自欺欺人了,你離不開的不是黑鳳幫,而是易昊勤。」
第九章
她離不開他嗎?
溫柔回到仁愛路的住處,不斷的反芻著母親的這句話。她和易昊勤之間相處的模式和其他相戀中的男女並無不同,差別只在最初的動機和彼此對感情的態度。
易昊勤是一流的花花公子,不但把性愛營造得如夢似幻,浪漫且唯美,床第之外,他還會對她掏心,與她分享前塵往事,視她如知己又恨她如寇繳,正是這種強烈矛盾的心理,兩人廝纏得更加難捨難分。
不,難捨難分的是她,他可壓根沒將她放在眼裡。今兒在公司,瞧他臂彎裡摟著潘玉倩,睥睨顧盼的倨傲模樣,早已視她如敝屣,她還在眷戀什麼?
十二點了,初夏的深夜依然有著涼涼的寒意,本能地將兩手環抱胸前,她下意識地將目光瞟向大門。
期待什麼呢?
就算有朝一日真當上了易太太,那又如何?她受得了三天兩頭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受得了他老兄一不高興就夜不歸營?
傻瓜!你期待的是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吶。趴在椅子上,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得傷心極了。原來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強,還是很脆弱的。
哭完了她搬了張椅子墊腳,把放在衣櫥最上層的行李箱拿下來,開始打包。打包完了,將行李放進衣櫥,她躺回床上,存著一絲希望,等候易昊勤渺小的機會回到這兒來。
一走了之很容易,但她必須為黑鳳幫做最後的努力,萬一山井叔制止立明叔沒有成功,就只有靠她了。雖然易昊勤不見得肯聽她的,但好歹總得一試。
清晨七點六分,門鈴終於響起,她興奮的跑去開門。是他,他帶著幾分醉意和滿身的脂粉味,回到她的地方,要求她無條件收容。
她沒精力對他大發嬌嗔,接過他的公事包,接著是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她像個任勞任怨而寬宏大量的賢妻,一下子遞茶,一下子放熱水讓他泡澡,忙得團團轉。
喝下杯濃茶後,他總算清醒了些,願意把渙散的目光調準焦距,對到她身上。他一手托著她的頭,一手滑到她的腰背處,給她一個吻。
「等了我一夜?」他漫不經心的問。
「唔,我有重要事要跟你談。」拿開他的手,她朝後退出兩步,以便跟他保持一種形式上的安全距離。
易昊勤眉毛微揚,嘴巴微微翕動,這才恍然想起她昨天中午在公司跟他提起過但未說明的事。
溫柔見他臉上沒有排斥或煩厭的表情,趕忙長話短說,將夏立明如何挑起兩派恩怨、如何背地裡使陰的種種跟他做了簡略的描述。
「這就是你徹夜未眠,等我回來的主要目的?」他看來頗為失望。
「不然呢?」她又不是傻瓜,放著甜美的覺不睡,為他等門?
他倚躺在床上,兩眼定定地望著她,「你哭了?」
「沒有。」她趕緊把頭轉開,「隱型眼鏡的關係,這個牌子的品質不太好。」
「我不知道你有近視。」他的手重新攀回她的腰,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讓我看看。」
「不用。」溫柔一回頭,那幾個沾在他襯衫領上的口紅印立即躍入眼中,她嫌髒的陡然起身。「我剛剛跟你講的事情,你還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條件呢?」他壞壞的笑著,存心捉弄。
「兩敗俱傷對你有什麼好處?」居然跟她談條件。
「我組織裡的少年仔多不勝數,死傷個幾十個不算什麼,如果因此能讓黑鳳幫元氣大傷,讓你母親威信盡失,倒也是值得的。」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這人……不,他不是人,他根本就是惡魔。
「每條人命都是可貴的,你怎能說得如此輕鬆?」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他在意的人事?
「一戰功成萬骨枯,唯有強者留其名,這是江湖中人的宿命。幸好你母親沒有把黑鳳幫交給你,否則以你的婦人之仁,遲早要被打下台的。」
怎麼他說的話和她媽媽說的都一樣?心狠手辣真的是闖蕩江湖必備的基本條件?
「我的確沒有資格成為幫派的領導人,因為我沒辦法一面逞兇鬥狠,草菅人命,一面假仁假義,大言不慚的自詡為慈善家。」
「嘖嘖嘖!」易昊勤瞇起眼,譏誚地彎起唇角,「你污滅我真是不餘遺力,這樣會覺得比較快樂嗎?」
「虧你還笑得出來,」溫柔沮喪的跌坐在床沿上,絕望的看著他,「你說吧,怎樣你才肯阻止這場沒意義的械鬥,讓整件事情和平落幕?」
財勢、名利、美麗的女人,他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她著實想不出他還能覬覦她什麼。
他不懷好意的瞅著她,嘴角依然掛著輕淺的笑容,許久才道:「交出黑鳳幫。」
「好啊!終於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她橫眉豎目,直指他的眉心,「早料準了你包藏禍心,只沒想到你敢要得這麼堂而皇之。」
易昊勤舒緩地吐了一口氣,以臂當枕,慵懶地在她身邊平躺下來,誇張地打了一個哈欠。
「你母親既然有心隱退,黑鳳幫又找不到繼位人選,不如讓它和我的組織合併,如此不但黑鳳幫得以存續,我們兩派的勢力也倍增,何樂而不為?」而且在他掌舵之下,黑鳳幫絕對會比現在更龐大、更具競爭力。
「你怎麼知道我母親有意退隱?」昨兒她媽媽才向她提起,今兒這消息就飄進他耳中了,這麼快?難道黑鳳幫裡暗藏著他的耳目?
「從她的一舉一動即可見端倪,這半年來,你母親婉拒了多次公開露面的機會,連年初的北台灣幫派大會,都只派夏立明去參加,足見她已萌生退意,無心幫務了。」
觀察得真細微,她做為人家的女兒,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實在汗顏。
「我黑鳳幫裡人才濟濟,隨便找個堂主都有能力接班,你別門縫裡瞧人。」
「你指的是夏立明?」假使黑鳳幫不是山中無老虎,還輪到夏立明來稱王?「此人野心勃勃,才識不足,更不懂江湖倫理,由他接掌黑鳳幫,將後患無窮。」
他這幾句話全說到溫柔的心坎裡去了,連他都看出了母親的交棒之心,怎麼立明叔會不明白,還要暗地裡使詐呢?
「凡事總得師出有名,你要我怎麼回去我媽媽提這件事?」太荒唐了,根本連想都不要想。
「你就說……」他濃眉輕蹙,假意沉吟了下,接著一彎帥帥的笑容慢慢地漾了開來,「與其將幫主之位傳與外人,不如交給自己的女婿。」
「啥?」她登時呆掉了,明眸瞠大到差點把眼珠子蹦出來,「你……想娶我?就只為了謀奪黑鳳幫?」天吶,她可不可以暫時不管形象,笑他個八百聲,聊表心中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