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楚嫣
「但是她不同,感情對她而言,不但無法支撐她,反而是一個太過沉重的包袱。對於這樣的人,感情往往是洪水猛獸。」
「那我豈不是永無機會?」唉,沮喪……越聽越絕望。
「你當然有。」章宇含笑看著他。「因為你是康子翔,不是別人。」
「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你只見過我一面而已。」
「對某些人來說,見一面已足矣。」
其實康子翔心裡也有同樣的想法,章宇給人一種親切可靠的感覺,就像是信賴多年的老友。有些人相處十年,雞犬聲相間,卻老死不相往來,有些人僅見過一面,就備感親切,他就是後者。
「盡可能地陪在她身邊吧,雖然她一直很獨立、很堅強,但是其實她也很寂寞,而且正因為堅強,她會比別人更寂寞、更脆弱。」
「我明白!」
最強的,往往正是最弱的。冰山雖堅硬,卻始終抵不過陽光的直射,只要鍥而不捨,終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溫柔而堅定的笑容,浮現在康子翔的唇邊。
目光穿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頭的風景,飛翔至廣闊的高空,藍天的顏色純淨無瑕,淡淡呈現出倪靜那冷若冰霜的容顏。
像示意,又如宣告,康子翔舉起咖啡杯,輕啜一口。
……倪靜,你會發現,其實兩個人互相扶持,比一個人苦苦支撐要好得多!
第七章
午夜,萬籟俱寂。
雨絲無聲地撞擊在玻璃窗上,從窗隙間漏過的微風,輕輕拂上熟睡中女子的臉龐,她睡得極不安穩,眉心緊緊糾結,如一道刻痕。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她本來就淺眠,馬上就被驚醒了。
「倪靜,是我,快起床!」門外傳來章宇響亮的聲音。
「怎麼了?」倪靜連忙披上外衣,一打開門,章宇焦急的臉龐頓時映入眼簾。
「我來接你的,快跟我到醫院去,病房緊急通知,說你的母親心臟病發作了。」
倪靜心口猛地一跳,原已蒼白的臉更加失去血色。
心中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幸虧是凌晨,沒有多少車輛,不一會兒,兩人便飛速趕到醫院。
「患者是何時發病的?」章宇一邊匆匆套上白色的醫師袍,一邊問值班護士。
手術室外的指示燈亮著刺眼的紅光,燈光下,倪靜失血的臉色更顯倉皇無助。
「病人是在二十分鐘前發作的,幸虧剛發作時就被夜班護士發現,現在由馬醫生給她動手術,這已經是她今年第二次發病了。」
「知道了。」章宇點點頭,抓住手術室的門把,轉頭對倪靜說。「在外面等著,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撫慰地拍了拍倪靜的肩膀,和護士一起走進去。
「砰」地一聲,門被重重關上,將倪靜和手術室內的世界完全隔絕。四週一片寂靜,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待在急診室門外。
長長的走廊裡,瀰漫著一股強烈的消毒藥水氣味,亮晃晃的日光燈令人幾乎睜不開眼。
倪靜雙手下意識地在全身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一支菸,手卻一直在發抖,抖到火怎麼也點不上。
試了幾次,她終於放棄了,將菸丟進垃圾桶。坐在長椅上,曲起雙腿,將頭埋入膝蓋中,全身縮成一團。
她覺得好寂寞、好無助,背好痛,痛得她站不住。
還是凌晨,夜,很冷很冷。
玻璃窗外傳來呼呼的風聲,摻雜著強烈的雨勢,一陣啪啪作響,彷彿這世界除了自己,再沒有任何人……
突然,一陣溫暖包裹住全身,似乎有什麼東西覆在自己不斷顫抖的身軀上,倪靜緩緩抬起頭。
男子以堅定溫柔的眼眸看著她,猶如陽光從重重陰雲中射出。
「康子翔……」她恍恍惚惚地說,剎那間,疑在夢中。「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刻見到他,就像是流浪千年的旅人,於枯槁荒漠中覓得一道清泉,內心不禁一陣的感動……
「我接到章字的電話就立即趕過來了。沒事的,相信我,你媽媽不會有事的。」康子翔朝她溫柔一笑,扶住她的肩膀。
這次倪靜不想再逞強,也無法再逞強。虛弱地靠在他懷裡,聆聽著寬闊胸膛下強而有力的心跳,漸漸平靜下來,夜,好像也不那麼冷了。
幾滴雨水從康子翔的臉頰滑落,滴到她手上。
「你淋濕了嗎?」倪靜抬起頭,摸一摸他的衣服,有點濕。
「還好,一點點而已。」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倪靜輕歎。
「你是知道的……」康子翔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髮絲,感覺到她身軀輕顫,像極了一隻受傷的小白兔,令人又愛又憐。
一瞬間,他很想吻她,但還是忍住了。
「不要再逞強,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不管是凌晨還是午夜,不管我在做什麼,和什麼人在一起,你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把我叫來……在我面前,不要偽裝,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親人。」
倪靜深深看著他。他的話、他的出現猶如朝陽初升,照得她滿身陽光燦爛,連同她黑色的生命也一同照亮!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誰會為她風裡來、雨裡去?還有誰肯對她說這番話,願意成為她的親人?
此時,手術室的燈光突然熄滅。
門一打開,倪靜和康子翔立即衝上前。
第一個出來的是章宇。
「我媽媽她怎麼樣?」
章宇充滿歉意地看著倪靜,低聲說:「我很抱歉,倪靜,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但是她的病發作得太突然,又是第二次,本來身體狀況就極差,現在腦部神經及全身器官都受到了很大損害,所以……」
倪靜晃了一晃,被身邊的康子翔牢牢扶住。
「我給她打了一針,抓緊最後的時間,跟她說幾句話吧!她似乎恢復了一點神智,應該可以和你對話……正好藉此機會,把過去好好了結。」
倪靜下意識地抓住康子翔的手,憑藉著對方手掌傳來的力量和溫度,一步步走入病房。
病床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的婦人,全身都插滿了各種管子,還戴著氧氣面罩,發出微微的嘶響聲。
一旁擺放著心電圖,一道綠線正在螢幕上微弱地跳動。
倪靜緩緩接近她,聽見自己的心臟正一聲聲劇烈跳動著。
「嘶……嘶……」
混濁而艱難的吐氣聲傳來,婦人已然看到倪靜,向來沒有焦距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
她認出她來了!精神失常很久的母親,竟然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突然迴光返照,清醒過來。
母親艱難地欲抬起顫抖的手,張大嘴巴,像是想說些什麼。
倪靜死死盯著眼前的這雙手,只覺全身冰冷,呼吸困難。
就是這雙手將自己哺育成人,帶給自己快樂與溫柔,但演變到最後,也是將自己推入死亡深淵的始作俑者……
母親伸出手想碰她,但卻全身僵硬,連一根小手指都無法抬起。
「倪靜,振作起來,這個時候不要發呆!」
突然,耳邊響起堅定宏亮的聲音,一直陪在旁邊的康子翔跨出一步,同時抓住倪靜和她母親的手,將她們連在一起。
三人的手掌頓時疊在一起。
自從十二歲那年後,倪靜就再也沒有這樣接觸過自己的母親。
剎那間,所有的記憶像海浪般席捲而來,胸腔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掙扎撲騰,快要壓抑不住……
「阿、阿靜……對、對……對不……」
母親像抓住一根浮木般緊緊抓住她的手,困難地吐出每一個字,每掙扎出一個字就喘上半天,像是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
「起……」
好不容易吐出最後一個字,頭一歪,相握的手掌頓時失去力道,只有她的唇角仍掛著一絲欣慰的笑容,似乎正為最終說完想說的話而感到滿足。
心電圖上,綠色的曲線已經變成一條平直的線。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除了供氧器還在發出微微的抽氣聲。
「倪靜?」康子翔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實在太平靜了,親眼目睹親人死亡,竟然平靜得沒有掉一滴淚,平靜得相當不正常!
此時,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湧入幾位護士,紛紛著手善後工作……將病人的手指扳開。
一根根撥去她身上的點滴管,解開氧氣面罩,然後,將各種搶救儀器移至原位。
人群在她面前忙忙碌碌,來來去去。
視線不斷被打擾,倪靜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眼前母親停止呼吸後的臉,那是一張比紙還要白的臉。
生命脆弱如紙……與其病入膏肓如一具行屍走肉,不如快點解脫。死亡對母親而言,或許是件好事。
倪靜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默默地看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她是那麼年輕美麗,但此刻看上去卻像一座冰雕。
全身都被凍住,感覺整個人一直往下沉,沉到快要與黑暗融為一體了……
「不要再看了!」
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面前,也擋去了病床上的人,擋去了死神的陰影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