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楚巫
葉涵轉回原本仰望星空的視線,看著他,點了點頭。她說:「說喜歡太輕了,我是愛他。嚴格說起來,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也是到目前為止,惟一的一個男朋友。」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後來分手了?」
「情人分手最普遍、也最不受非議的理由就是個性不和。我之於他而言,是太尖銳了一些,跟我在一起,他的日子過得有點辛苦。」
「沒有其它的理由嗎?沒有第三者介入什麼的嗎?」
「在我們的關係走到最低點的時候,他遇到另一個女孩,兩個人彼此也相互有了好感。」她的聲調愈來愈低。但最後一句卻忽然大聲起來,彷彿是要強調什麼似的,「不過後來他們沒在一起——」
「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她話還沒說完,他偭打斷可她。
她搖搖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群亞是個專一的人,當他愛上她的時候,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她的;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瘋狂的妒婦而已,我想盡辦法要黏在他身邊、打探關於他們的『進度』,甚至還裝得很大方去跟他討論他們的感情。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我只想證明,自己對群亞而言是最重要的人,即使是他喜歡了別人!」
他濃眉一挑。「看不出來你會這樣子。」
葉涵望著水面。「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每個人心裡面或多或少都有偏執、瘋狂的因子,但我想我是那種會勇於實踐這種偏執狂因子的人。他們後來不能在一起,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因為我的死纏爛打,讓那女生遭受很大的壓力,別人都指責她是第三者;但真正的第三者、真正感情的外來者,其實是我,而不是她。我只是正好站在傳統價值的保護之下,正好順理成章地擁有歇斯底里的要件,所以就算我做得再怎麼離譜,旁人也不會譴責我。」
他搖搖頭,表示不能苟同。「你對自己太嚴厲了。大多數人遇到這種情況,是沒有辦法冷靜思考的。」
「你說得很對。我就是那種大多數人,而且是那種會自己欺騙自己很久的人。我看到他們分手之後,我其實是萬分竊喜,我想這下子他總是要回到我身邊來了吧!所以我就更順理成章地對他溫柔……但是……」她停頓了很久,似乎是在思索措辭用語。「後來我才知道,人的感情是可以繼續存活下來的。她雖然堅持離開了群亞,但是群亞卻一直沒忘記她;群亞對她的愛,就像是用保鮮膜緊緊包起來,放進冷凍庫裡面冰凍的生鮮食品一樣,始終沒有變質,只要在適當的時空下,再拿出來解凍,又將是一道美味的萊色。所以,當她再度出現在群亞的面前,群亞的愛就開始解凍了。」
「我可以體會……」他想起自己多年不見筱晴,以為完全遺忘了對她曾有過的迷戀,但是一切記憶卻在見面的瞬間,活生生地在他腦中上演了。
「在情感上,我一直無法接受他們復合才三個月就要結婚了;但是在理智上,其實我很明白,他們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冬眠了數年的時間。」
他終於忍不住直指她這樁感情事件的問題核心。「你知道,你一直都站在他的立場在說話嗎?」
她微弱地辯解。「那也是我的立場……」
他強力地反駁。「不!我沒聽見你的聲音。你總是說藍群亞怎麼樣,那女生怎麼樣,但是天曉得,他們怎樣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怎麼樣。你跟男朋友關係低潮,他又愛上了別人,然後你又介入他們的感情發展那麼多……你難道都沒有感覺嗎?你投有被背叛的感受?沒有嚴重的失落感?沒有覺得由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笨蛋?」
葉涵聽他節節逼問,眼眶開始泛出了淚水。她搖著頭,喃喃地說:「別說了,你別再說了……」
但他卻不理會她的請求,反而抓住她的肩膀,鄭重地告訴她:「葉涵,你知道你自己是怎麼回事嗎?你根本就沒有觀照自己的感覺,你是故意要忽略自己的痛苦的!可是那些痛苦還是在那邊,它不會因為你不去正眼看它,就消失不見了!你在逃避你自己,這不是堅強,這是懦弱!」
葉涵此時只能扶著他的雙臂低頭痛哭。
這是他見過葉涵哭得最狼狽的一次,但他很高興她終於能夠哭出聲音,不在乎有沒有人聽見她的傷心、「我覺得好痛苦……我第一次跟他分手的時候,我連日記都寫不出來……我不會寫、不會寫文章了……他說認識我是個錯誤.我對他而言一無是處,我沒有令他成長,我的任性只讓他覺得萬般疲憊……」她抬起頭,努力地點著頭:「他說的我都承認,可是那卻讓我覺得自己原來不是個東西……我後來跟他維持一種固定的關係,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但是卻擁有他這個人。那時候我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又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一定不會讓自己再淪落到像第一次分手時那麼糟糕的境地,我一定不再讓自己受到同樣的傷害,我一定不會為了愛情痛哭流淚,我一定要走得很有風度,我一定會祝福他們……」
王嘉竣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伸手拭去滿臉淚水。「還好有你幫我一把,叫我到你的公司去,我這一次才能走得那麼不拖泥帶水,讓他們在我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還給我那麼重的工作讓我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小時,沒時間胡思亂想「唉唉唉!」他打斷她的話。「拜託你,我真的有虐待你到這種地步嗎?」
葉涵破涕為笑。「老闆對夥計的勞力壓搾不叫做『虐待』,而叫做『剝削』。馬克斯的剩餘價值理論是這樣講的,大凡商品的剩餘價值皆來自於工人的勞動,是工人的勞動力賦與商品剩餘價值,而資本家必須透過剝削工人的剩餘價值,宋獲得巨額利益。」
「你共產黨啊?還馬克思主義哩!」
「虧你還是柏克萊大學畢業的學生!就算不了馬克思是誰,好歹山要聽過他的名字吧?柏克萊不是美國新左派的大本營之一嗎?」
他完全不以為然。「拜託你,馬克斯既不教我賺錢,也不教我如何建造一個好環境。我了他做啥?」
葉涵聞言笑了。他總是能夠讓她發笑,真是一個厲害的人。
忽然間,她好像能夠瞭解到,今晚為什麼他會對她大曝往事,這也許是一種可以打破她心防的好方式。
但是,她隨即否定了這樣無稽的念頭。她又怎麼會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呢?用一段對他自己而言都算是艱難的回憶宋換取她的袒裎,這樣做對他而言怎麼能稱得上是一筆划算的生意呢?
***
為什麼他會把自己多年來不願啟齒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在回家的路上,王嘉竣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原來那麼希望能夠再多接近她一點,即使是一公分也好。這樣的渴望,讓他不惜揭露自己難堪的過往,來爭取更靠近她一公分。
他還是想得到她,現在不只是想要「人」,還想要「心」。
她的心還在藍群亞身上嗎?一思及此,王嘉竣不由得像被針刺進指頭當中一樣地痛楚。
他很想要問她些什麼,但是卻不知如何開口。
***
王嘉竣還來不及確認葉涵的感受,便被風寒所擊倒。
雖然他總算是聽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事,不過代價卻不小。他在大屯公園中出汗出力、大放厥辭的結果,便是受寒著涼,躺在家裡發高僥。
從山上回到平地,他送了葉涵回家之後,使已覺喉嚨有些許的不舒服,他還以為是話說太多的結果,沒想到睡一覺起來竟是頭痛欲裂,全身畏寒。
王嘉竣走到廚房替自己倒一杯水喝喝,水是涼的上喝入喉竟讓他全身冷得直發抖。他連忙回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得死緊,看能不能止住體內冒出的寒意。
就這樣子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被電話鈴聲給吵醒了。
他伸手摸到了話筒,才想開口說話,卻發覺自己的喉嚨又刺又干的,而且說出來的聲音也粗嘎得嚇人「喂?哪位?」
「呃……我找王嘉竣。」電話那頭傳來葉涵遲疑的聲音。
「我就是……」
「阿竣?你是阿竣?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今天怎麼沒來上班?你忘了早上有一個會議嗎?」
「我感冒了……人很不舒服……」
「有沒有發燒啊?你有去看醫生嗎?沒有對不對……這樣好了,反正下午沒什麼事,我過去看看你……」
「不用麻煩了……我想我睡一下就可以了……」
「別跟我討價還價了!就這麼決定吧,待會見,拜!」
葉涵不等他回答便掛上了電話。王嘉竣無奈地放下電話,隨即又蒙頭大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