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楚巫
葉涵則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運動」:每天至少工作十五小時。三個月來,她成為鶴鼎建設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的員工,每天負責開關辦公室裡的電源。而她的體重則呈現負成長的趨勢,一路從五十二公斤下滑到四十五公斤。除了開會之外,葉涵說的話愈來愈少,她會關心下屬的情緒,但是下屬卻摸不清她的性情與心思。
簡而言之,三個月來葉涵像極了一個在日間走動的鬼魂;冰涼涼的體溫、陰冷冷的性格,還有超人的工作時數以及輕飄飄的體重,都讓她看起來極為陰沉。
但是這樣的平靜,卻總令人感到不安,彷彿她體內那被桎梏的情緒,終將形成瘋狗巨浪,一舉吞噬孤立無援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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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看了這個星期的時報週刊嗎?」
「沒耶,怎麼樣啊?老闆又有八卦了嗎?」
「呵呵,你還真機靈耶!沒錯,上面寫說那個李明明啊,有沒有?她被老闆包下來了說,而且價值不菲耶。」李明明是國內的一線女演員,她的名字經常與一些企業老闆掛在一起。
「真的?多少錢可以包得到她啊?」
「據說李明明前一陣子買的豪宅就是老闆送的,還有她現在開的那部紅色法拉利也是出自老闆的手筆。」
「是喔,人長得美真是好,我們就算拼老命工作一輩子,怕也賺不起那樣一幢豪宅跟一部法拉利跑車……」
企業裡面的女廁,恐怕就是全世界最會八卦的地方了!
葉涵坐在廁所裡的馬桶上面,聽著外面洗手台前兩位不知名的女職員,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王嘉竣的風流韻事。這已是她任職三個月以來,聽到跟老闆有關的第四個女明星了。
她的新老闆跟藍群亞一樣,都可算是媒體寵兒。但是共事三個月以來,她愈來愈覺得自己不喜歡王嘉竣。他是十足的商人,過於精明而狡猾;同時他的花邊也多到令她無法忍受。她最厭惡的就是自己的公司經常上報,但絕大部分不是因為營收成長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們的總經理又跟哪個女明星搞在一起了;這簡直是在污蔑公司員工的智慧,以及大家肼手胝足的苦幹。
有時候她真懷疑.她的老闆究竟要賺多少錢,才能在應付公司的擴充、投資、及轉投資之外,還足以支付他鉅額的泡妞開銷?當然,更多時候她認為,老闆該把那些錢留下來,作為公司員工的年終獎金,或是招待員工海外旅遊,豈不是更實際些?葉涵一直等到外面的女職員離開之後,才整整衣裝,走出廁所。
站在洗手抬的鏡子前,她看到粉底之下自己那張疲憊的臉,和幾乎要遮掩不住的黑眼圈;已經有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她沒辦法好好地睡上六小時。在離開五湖資訊、進入鶴鼎建設的第一個月,她不止每天工作超過十五小時,更在夜裡躺在床上不能入眠,只能眼睜睜地盯著天花板和四周漫無邊際的黑暗。
不過,她很高興自己從來沒有掉過半滴眼淚。那表示自己已經有能力完全地掌握自己的情緒,不再為情愛所牽絆了。
睡不著又何妨?反正好的化妝品總是能夠適時地為她補充好的氣色……一思及此,她從小包包中拿出粉餅及唇膏、唇彩,仔細地繪製著臉上那一張「好氣色」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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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正指著五點二十五分的時刻。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但卻是葉涵一天中最忙的時刻。正當她在辦公室中忙得昏天暗地之際,桌上的電話突地響起,嚇了她一大跳!她撫撫胸口,接起話筒。
「你好,我是葉涵。」
「葉涵,我是王嘉竣。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我每天都加班的。」
「嗯……」電話那頭的他略微遲疑一陣。「有個香港廠商來台灣,通常是林秘書跟我出席招待客戶,但是她今天晚上家裡有急事不能出席,所以我想請你……」
「總經理,我一向不擅於跟客戶應酬,你也知道的。我怕自己會壞事……」
「那倒無所謂。因為今天並不是要淡什麼生意,只是招待他們吃飯玩樂而已。你也知道那種場合全是男人,總是需要有女人在場舒緩一下氣氛。」
「那好吧,既然總經理都這樣說了,我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出席就是了。」
「你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到你辦公室找你。我們一起走。」
葉涵只得將電腦上自己正在處理的檔案存檔,然後拿出化妝包補個妝。
王嘉竣來得倒是很快,電話打完不到十分鐘,他已經站在門外敲門了,葉涵正在上唇彩,還來不及說聲「請進」,他便已經推門而入了。
他朝裡面說著:「葉涵,你好了嗎?」
葉涵抬起頭,十分不滿地瞪著他抗議。「總經理,你從來都是不請自入的嗎?」
王嘉竣則是一臉無奈。
「不請自入?我剛剛有敲門,而且我電跟你說了要來辦公室找你一起走的。怎麼算是不請自入?」
她還是振振有辭地責備他。「我還沒說請進呢!如果我剛好正在換衣服的話,你是不是很失禮呢?」
王嘉竣笑了出聲,聽起來很邪惡。「那也不錯啊,我就當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看白不看。」
「你——」
「更何況,我想如果你在換衣服、或在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他睇她一眼,用帶著笑的眼神。「我想你會把門鎖上的。」
「你真是滿腦子精蟲。算了,我不跟你爭論了,總之,請你下次不要隨便開門進人家的辦公室,好嗎?」
「你好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吧?」
「走吧。」她拿起包包,掛在肩上,隨著他一同走了出去。
坐進王嘉竣的房車,他突然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關心地說:「葉涵,你最近生病嗎?」
他突來的舉動和問話令葉涵摸不著頭緒。
「沒有啊,我的身體很健康呢。總經理為什麼這樣問?」葉涵反射性地偏過頭去,躲避他的碰觸。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呢。」
「是嗎?」她連忙掏出鏡子和粉餅,開始補起妝來。
「粉搽得再厚都沒有用的。沒人跟你說過嗎?你看起來很憔悴……」
她還是不死心地再上了一層蜜粉,才收起粉盒。「或許是因為失眠的緣故吧,這沒什麼的,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表現……」
王嘉竣沒再說什麼,他自然聽出葉涵話中的意涵:我很好,你別多事了!
他認識她也有好幾個月了,知道她是個好強逞能的女子,若她不想讓人近身,就絕對會護衛自己這個隱私權到底。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去衝撞她那嚴格無比的私人界限,希望自己能夠比其他人更靠近那條線,甚至是進入線界之內。
正是為了這樣的緣故,讓他不在乎她的惡言惡語,甚至是刻薄論斷。他從未遇見像葉涵這樣的人,偶爾犀利地近乎刻薄、偶爾卻又寬厚地接近濫情,對旁人一概親切和藹,卻少人能夠接近她的內心。
別人不行就算了,難道連他都不行嗎?王嘉竣不相信她真的堅強至此,不需要朋友的肩膀依靠。
***
雖然不是一個談生意的場合,但是招待廠商吃飯享樂,總也算是應酬一樁。既然是應酬,那麼讓客人盡興便是主人責無旁叫義務,所以當客人想要豪飲一場的時候,做主人的怎能謙稱自己酒量太差而拒絕喝酒呢?那當然是不行的。
整個晚上,葉涵的臉上一徑堆滿笑容,殷殷地勸著他們多吃點、多喝點、多玩點,識大體的程度讓第一次看到她的客戶都疼愛得不得了。
王嘉竣也出乎意料地得到一個難得的禮物——少被灌了許多酒。
一直到王嘉竣將那群香港人連同晚上陪宿的女子一同送進他們所住的飯店房間之際,時間已是過了晚上十二點了。在王嘉竣送客戶上樓的時候,葉涵終於撐不住,跑進飯店大廳的廁所當中,大吐特吐起來。
她吐得天旋地轉、全身虛脫、四肢無力,只能趴在飯店裡那光潔的馬桶上喘氣,無法起身。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攤了,似乎連心也攤了……
「葉涵,你還好嗎?」王嘉竣的聲音在女廁的門扉之外響起,提醒了她身邊還有這一號人物,她得要站起來,不能攤在這裡。
葉涵起身,踉蹌地走出去,看到王嘉竣站在女廁外面。她恍惚地笑了,是酒醉之後那種無法控制顏面神經的笑容,並無任何意涵,只是肌肉的牽動。忽地,她一個重心不穩,傾倒在他身上,只能順勢攀住他的肩膀,避免跌倒。
「我很好啊,剛剛全吐出來了,所以現在肚子裡面空無一物,不會再吐了,」
王嘉竣連忙攙住她,並伸手攔過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架起來。
「我送你回去吧。」他的眉頭皺成一團。
葉涵推開他,想自己走路,但是她卻連站部站不直腰,只得馬上扶在牆面上頭,以免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