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楚茜茜
公司為他開慶祝酒會呢!他想起來的同時,人已在住所門口,他換好乾淨的衣裳,前往酒會現場。
完全感覺不到開心愉悅的氣氛,老闆才致辭完,要他上台說幾句話,他走到台上,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昏倒在台上。
他因過度勞累,加上淋雨,引發支氣管炎,後來一度轉為肺炎,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大家都說他工作過於賣力,沒有因過勞而死,已經不錯了,老闆因此更加器重他。
他卻完全沒有活下去的目標,他寧可昏迷不醒,這樣那可怕的畫面才會停止嚙咬他的心。
時光飛快,十二年一轉眼就過去了,又是同樣的大雨傾盆,他的心仍痛著。記憶的可怕,他早就感受到了,他至今仍討厭下雨。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到外地散心,度假這名詞對他而言新鮮得很,他用工作麻痺自己,以為如此就可以忘掉一切。但他最近才明白,這樣太浪費生命了,他過得一點也不好。
他至今未婚,沒有女人願意忍受他超過三個月,他沒有女友。
公司的總經理也是他大學同學高木勸他出外旅遊,要他完全忘卻公事,惟有如此,他才可能重新尋回他生活上的樂趣。他想了很久,才決定到台灣來。
誰知一下飛機就下大雨,他厭惡下雨,下雨令他情緒煩躁。
他叫了車,計程車司機問他:「先生,您到哪去?」那聲音甜美,竟是女人!
他嚇一跳,他不知道台灣也有女司機,他一時反應不過來,竟以日文答:「我要找飯店。」
怡靖吐吐舌頭,以中文自言自語道:「天啊!我不會說日文,怎麼辦?用英文問好了,真是的,第一天上工就載到外國客人。」
她從後視鏡偷瞄他兩眼,這一瞄忍不住要吹起口哨來。
真是帥呆了!他穿了一身吉安尼·凡賽斯的作品,一件灰色的緊身T恤和一條老爺褲。五官清秀中帶威嚴,劍眉,炯炯有神的黑礦眼眸,高挺的鼻樑,緊抿成一直線的寬薄嘴唇,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郁氣,眼神冷淡。那種神色傲岸的模樣,使他身上產生了一種不能侵犯的貴族氣質。
她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她。
她以不太流暢的英文問他:「先生,你要上哪去?」她側過頭來笑問,笑容中有著天真稚氣,有著日本女孩的溫柔含蓄,她那圓圓的臉蛋、小巧圓潤的翹鼻子,菱角似的上揚嘴唇,都顯現出她那鄰家女孩般的親切氣質。
尤其臉頰上那若隱若現的小雀斑,笑時那白皙的小虎牙,都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令長嵐整個人鬆懈下來。
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討厭下雨天,非常討厭。」
怡靖一臉愕然,他還是以日文回答,怡靖心想,糟糕,這帥哥竟然聽不懂英文,怎麼辦?她著急地對他比手劃腳的,她學過手語,以手語問他:「你到底要上哪去?」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根本忘記自己說的全是日語。
她見他太難溝通了。心想,算了,別問他了,把他載到淑德工作的飯店,淑德日語呱呱叫,就由她解決這事好了。接著她又猶豫起來,不行啊!不行,不行,淑德不知道我溜出來上班,尤其做的又是這種她不認同的工作,若讓她知道她一定會大罵我一頓,她一邊想一邊開車,一邊想一邊回頭看他。
他原本坐在後座,見她怪怪的,開車也不專心,便以英文問她:「嘿!小姑娘,你有沒有駕照?」他說話速度過快。
怡靖目瞪口呆,不知他在說什麼,心想反正他也聽不懂中文,乾脆罵他出氣。
她原本是醫院的護士,和秦正良交往了五年,正準備論及婚嫁,誰知院長的女兒綠倩也愛上了正良。她的個性向來最討厭競爭,尤其她是個孤兒,沒家世背景,憑什麼和綠倩爭呢?她把決定權丟給正良,正良見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殊不知她是不想妨礙他的前途,娶了綠倩他馬上平步青雲,當上院長指日可待,娶了她呢?再苦熬二十年也不一定有希望當上院長。
就這樣她被拋棄了,連帶的丟掉了工作——她最愛的護士工作。
她心情煩悶,每天在家裡拚命吃、拚命睡、拚命想忘記秦正良,但越是想忘越難忘,她不否認自己的確是自暴自棄,心想,反正也沒人愛她,無所謂了,管她變胖變醜變癡呆,正良又不會回頭。那她做什麼都沒關係了。
和她一塊兒在孤兒院長大的龐大魁這禮拜出國去了,他把車子交給她,要她幫他保管,今日她充當司機載他到機場。
大魁說;「你現在失業,一定很無聊,這車你拿去用,等我回國你再還我,喂!別讓淑德知道我把車子借給你,免得她哇哇叫,你又是有名的糊塗蛋,車子小心開,萬一撞傷我的生財器具可要照原價賠啊!」
她白他一眼,罵道嚕嗦,就叫他滾了。
開車這簡單的工作,她一定可以勝任的,她這麼想。
外頭大雨唏哩嘩啦的下著,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她傻呼呼的跟著計程車候等站的車隊慢慢排,沒想到接到的第一筆生意,就和客人雞同鴨講。
她從後視鏡偷瞄他,心想,聽不懂中文。哈!最好,她清清嗓子罵道:「喂!喂!我說你啊,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她笑瞇瞇的罵人,露出她那銳利的虎牙,一臉甜蜜。
長嵐一聽,愣住了,他睇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罵人,突然望了窗外一眼,大雨,唉!可惡的雨,令他一時忘記自己身處異地,不是在日本,他拍拍腦袋,他剛剛一定對她說日文了,難怪她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肯定是聽不懂了,只要下雨,他腦海裡就會浮現櫻子的影像,腦子就模糊了起來。心靈的傷口已癒合的地方隱隱作痛著。
她繼續開車,他知道她一定以為他不會說中文,所以才胡言亂語。他故意以英語說:「帶我到Hotel。」
她點點頭。以鶯啼婉轉的語調欺負他。「像你這樣帥呆了的男人,一定讓很多女人傷心,你是不是惡魔投胎的啊?」她以中文說得像詩一般。
他故意一臉鎮定面無表情,心想,從沒遇過這種女人竟然敢開他玩笑。在公司裡人人見到他就迫不及待的閃開,沒人敢和他說半句愈越身份的話。
而眼前這個女子,她和他所認識那些深受禮儀束縛的女子完全不同,即使她說話的樣子魯莽無禮,他仍能感受出她那與眾不同的特質。
他嘴角漾起淺淺的漣漪,心想,你想捉弄我,很好,看誰捉弄誰。
他以英文問她:「你開計程車多久了?」
怡靖心想,要胡言亂語就胡言到底好了,以英文答:「我開計程車十年了。」
「十年?不會吧,你看起來這麼年輕。」
怡靖噙著笑,她好久沒這麼輕鬆的和人交談,因為失戀的關係,她近來常常三更半夜躲在被窩裡哭。
恨自己為何是個孤兒,白天見到淑德時又裝出一副很好的樣子。彷彿已能面對現實。
淑德說:「你要哭就大聲哭,別憋著,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放走正良這樣的好對象,是我啊!絕對不成全他們。」
怡靖眉頭糾結,無可奈何地說:「難不成還用繩子綁著他?」
淑德理直氣壯地說:「是我就會。」
她不會,怎麼也做不出來。
在家悶了半個月,除了淑德以外,無人可訴苦,她真的悶壞了,見了這麼個日本帥哥,她很高興和他胡言亂語,欺騙陌生人可是很大的樂趣呢!
她柔媚的俏臉閃過一抹慧黠的光彩。「我今年三十二了,兩個小孩的媽,老大五歲,老二三歲,老公死了,肺癌,抽煙抽太多了。我得養兒子和我婆婆,我又沒一技之長,什麼都不會,只好開計程車。」
這段話,她是前天晚上看電影學來的,她的英文會話全靠看電影學來的。
他望著她,半信半疑的,心想,她看起來這麼年輕一點也不像兩個孩子的媽。
「你看起來很年輕,做這一行不怕遇見壞人嗎?」
她繼續胡說:「我跆拳道、柔道、劍道,樣樣精通。壞人我不怕。」
「是嗎?如果碰到武功高強的壞人呢?或者那人有槍,你怎麼辦?」
她眼眉一蹙,斜眼瞪他。「別咒我啊!我出事,八十歲躺在床上中風的婆婆誰照顧?我那可愛的寶貝兒子怎麼辦?」她裝出生氣的模樣。
他見她說的如此真實,才稍稍相信她所言。
「你命真差,怎麼不再婚?找個凱子娶你就不用這麼辛苦工作了。」
「誰願意娶我呢?那些步入中年的男人,頭禿了,肚子肥得可以掐出油水,多可怕!只要想想晚上和他辦那事時,得抱著他那油膩的大肚子,我就作嘔,還得幻想健美先生體魄,才能有好心情繼續做下去,這種悲慘人生,算了吧!我寧可在外頭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