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蟲我
只有笨蛋才會一直將怨懣憋在心底不發洩出來,而大叫是她紓解壓力的好方法,效果僅次於到道場打拳,徹徹底底的流一次汗。
吧檯後忍不住傳出悶笑,「你看玄驥的表情,跟他相識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有那種愣住的拙臉孔,早知道應該錄影存證才對。」
龍玄驥聽到了,收斂心神冷冷瞟一眼解軒,暗啞著聲音對夏葵說道:「你要耍猴戲到別的地方去,不管你是在幹嘛,我不——」
「停!」她傾過身子伸手摀住他的嘴,「暫時休兵,我要說話!」
龍玄驥猛地扯開她的手,臉色在鐵青之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再一次碰觸她手的悸動讓他感到害怕。
夏葵攤攤手坐了下來,理性的說道:「既然我們都有無可避免必須結婚的共識,我相信首要的工作是我們必須學著各讓一步,否則我們乾脆在簽下結婚證書的同時就準備好一份離婚證書。」
龍玄驥沒答腔,夏葵當他同意,繼續說道:「我會盡量不對你發脾氣,但也請你學著尊重我,不論你調查了我什麼,即使連我家有幾粒米、幾隻蚊子你都瞭若指掌,也請你親眼證實之後再對我下評斷,別憑著一疊紙就一味否定我。」
她給他一個燦然的笑容,「那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龍玄驥被她的笑顏弄亂了心跳,這是什麼感覺?彷彿在剎那間重新感知心臟在跳動。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有這種感覺?不管相隔四年還是四百年,緋露仍然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牽絆與依戀,她仍在對他微笑,每天早晨會給他一個甜美的早安吻,輕柔的喚著他的名字。
夏葵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臉頰,龍玄驥受到驚嚇似的起身跳開,倉猝間撞翻了椅子,隔著兩大步的距離瞪著她。
她也嚇了一跳,愣愣的說道:「你在發呆……我以為……我不知道你不習慣有人捏你的臉……」
龍玄驥命令自己控制呼吸,命令自己冷靜下來,一分鐘後他終於開口,聲音裡卻仍有顯而易見的慌亂,「把身份證、印章和戶籍副本準備好,明天早上九點鐘在法院門口,絕不能遲到。」
說著,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似的轉身跨開步,有些狼狽的對解軒快速說道:「我先走了。」
夏葵消化龍玄驥一連串的怪異舉止,明白他是在告知結婚日期時,他人已隔絕在悅耳的風鈴聲之外了。
「什麼嘛!」夏葵苦著一張臉,不滿的嗔道:「這算什麼?連最基本的問題都還沒講清楚就給我『落跑』!真夠荒謬了,才見面一次就進禮堂,要在古代我肯定會先來個婚前失蹤。唉,算了,反正雙方的動機都不算純正,大家各取所需嘛,將就點算了。」
但她明白一件事——會答應這樁婚事除了父親的醫藥費外,大半的原因是龍韜,他的眼神讓她怎麼都不會想到她其實是可以拒絕的,和龍玄驥結婚似乎十分理所當然、合情合理,有點像前世注定。
看著窗外坐進「黑頭車」裡的背影,那份熟悉的感覺再度灌進她的腦海,不自覺的低喃:「我真的見過他,但在哪裡呢?」
第二章
「衣兒。」慈藹的中年婦人開門進入,喚著端坐在床畔已蓋上紅綢巾、身著大紅嫁衣的嬌美身影,精緻的黑檀木床上緣貼了個大紅的驦字,桌上椅上更堆滿了陪嫁首飾。」一切底定,只等時辰到來。
「娘。」柔柔的聲音自巾帕下傳出,聲音裡有著待嫁女兒心的嬌羞與不捨。
婦人坐到女兒身邊道:「咱們是書香世家,雖稱不上顯赫望族,但也是儒門之後,飽讀聖賢書之人,你這一嫁去龍家就是龍家的人了,一定不能忘記自幼習得的閨訓,侍奉公婆夫君不能有半點輕忽疏漏,需事事以丈夫的訓示為天命,不得違逆他半分。」
母親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堆,紅綢巾下的人兒依舊溫順的細聲道:「孩兒知曉。」
婦人執起女兒細嫩若青蔥的手,似有慨歎的說道:「雖然你是續絃,但他的髮妻已去世多年,算來你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龍家不會虧待你的。」
她溫柔的點點頭,默然不語,看不出紅巾下的容顏與心情。
只有她自己明白,即使傳聞他愛他自小青梅竹馬的髮妻至深,會到雪家提親完全是因為龍家並未有後,她只不過是龍家娶來傳宗接代的人選而已。但她仍是對這樁親事無怨無尤、充滿希望,因為她曾在龍家到雪家提親時躲在簾幕後偷偷觀看,當她一眼看到龍家少爺那眉眼間隱隱的憂傷與剛強堅毅的面容氣度,她的一顆心便已然淪陷。何其幸運啊!自那日以來她便為將嫁的人是她心怡的人而歡喜,渴望撫慰他所有的哀愁傷痛,願意窮盡一生伴在他身邊,讓他展顏歡笑。
「龍家是大富之家,人多事雜,如果真有什麼怨尤也不要全放在心裡不說,你這孩子自小就死心眼,受了什麼委屈不平全不會對人說,淨往心裡放,久了還得了?怕不悶出病來?為娘最不放心的就數這一點了。」母親的殷殷叮嚀隔著紅綢巾傳入耳裡,清晨的微光透進,眼前絢爛歡騰的大紅,像是她此刻期盼的心情。
那是個涼寒的冬日早晨,她出閣的良辰吉日。
像被驚醒似的,夏葵倏地睜開雙眼,呆呆看著溫暖鵝黃色的天花板,有點疑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動了動露在薄被外的手指頭,抬起右手捏一下左手,嗯,這個是真的,但剛才那是什麼夢?竟然鮮明得像她自己就是那個新嫁娘,真的,不騙人,她甚至清楚的知道夢裡女子交疊在腹間的雙手是哪一隻手在上方。
「鈴——」刺耳的鬧鐘大聲的響起。
「啊!」夏葵嚇一跳的大叫,從床上跳起,不小心讓被子絆住了腳,幸好她的身段了得,不然早滾下床去跌個倒栽蔥了。
「鈴——」她手忙腳亂的尋找鬧鐘,才壓下床頭的響聲,「鈴——鈴——」陸續又從各方傳來鬧鈴聲。
「天啊!」她趕緊下床按掉桌上的鬧鐘,然後是梳妝台上的、衣櫃上的……
平息所有已響和來不及響的鬧鐘,噓了口氣,低喃道:「對喔,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
其實夏葵不是一個會晚起或賴床的人,今天可是她公證結婚的日子,董薰以此為由特地搜括了一堆鬧鐘來叫醒她,當然這是愛欺負人的董薰想出的爛借口。
夏葵有點煩躁的抓抓頭皮、搔搔肚皮,撥開垂下鼻尖的髮絲,很沒形象的打了一個大哈欠,想起昨夜沒睡多少又睡得不好,也想起剛才的夢境,蹙起纖細的柳眉,「真是的,什麼怪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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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氏是個頗有歷史的家族,族譜甚至可遠溯至宋朝,代代相傳的經商事業雖難免會遇上亂世或出現一兩個敗家子,但憑著龍氏一族遺傳裡特有的堅毅因子與對下一代嚴苛的訓誡規條,時至今日,龍氏集團在台灣商界的影響力仍舉足輕重。
抗戰時期本支的當家老爺看清政局時勢及台灣的潛力,捨棄原有的根基隨國民政府來台發展,逐步打下江山;第二代末期又預見電腦革命將會有的豐厚利益;而幾年前剛接掌集團大權的第三代,致力研發高科技產業及多元化發展,經營觸角遍及各行各業,政界關係更是不容輕忽,現在龍氏集團已經是一個在國際間享有盛名的企業集團。
龍玄驥是龍家在台灣的第三代集團總裁——永遠公事第一的工作狂。
「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一個把公司當家的人,雖有千斤重擔似的工作壓在肩上,兩個怪胎弟弟又不進家族事業中工作,分別跑去當律師與醫生。幾乎打他一出生便接受一連串的繼承者訓練,加上天資聰穎又有經商的天分和才能,所以龍氏總經理的職務對他而言其實是游刃有餘。」
「他的婚姻也是一則神話,他與羅緋露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自小就是親親愛愛的金童玉女,他對羅緋露的呵疼嬌寵眾所周知,在他二十歲那年更是不顧一切壓力娶了剛高中畢業的羅緋露。他愛她極深,即使工作再忙仍會每天回家陪伴她,兩人的幸福戀情不知羨煞了多少曠男怨女,即使從小相處到大,他們的感情仍如膠似漆,不出兩年便有了龍韜這個白胖小子,至此他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前景光明遠大。」
「但是,但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董、解兩夫妻唱雙簧似的舞動雙手,加重音量異口同聲高唱,然後解軒獨自說下去:「四年前羅緋露意外喪生,龍玄驥的人生立即跌入一片灰暗的慘澹世界,對妻子的思念曾一度讓他沉醉酒國不願清醒,急煞了龍家上下,幸好他還是站了起來,對龍韜及家族的責任讓他明白必須重新振作。之後他要求接下龍家在台灣的總裁職務,當時正好他的父親龍千里也有意將海外的業務拓展開來,於是將台灣的事業交給龍玄驥,攜同妻子及獨生女到美國拓展事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