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程淺
誰知桑小嫻在投票的前兩個禮拜被毆打,臉上、身上都有教人不忍卒睹的淤青和傷痕,連腳都一跛一跛的,根本應付不了才藝表演和拉票的行程。
這倒和羅映雪無關。就算全班的女生都死光了,也不可能輪到她角逐校花,再說若真由她出馬,班上那些臭男生一定會選擇棄權,以免為一個凶婆娘白做苦工。
糟的是,桑小嫻的腳既然受傷了,自然無法下場跑大隊接力。大隊接力是校運會的重頭戲,每個班級搶破頭就為了得到冠軍獎盃。依校方訂的比賽規則,大隊接力共有四十棒,一男一女穿插,每個人跑一百公尺,所以桑小嫻的缺非得由女生頂替不可。班上只有三個女生沒跑大隊接力,一個重感冒,另一個體重足足有七十公斤,羅映雪就成了唯一的人選。
天啊,從小到大,她都沒跑過大隊接力耶,但當著鬥志旺盛的同學面前,她怎麼敢開口說不跑?
「映雪,那你就跑倒數第二棒囉。」
曹葦杭自從一年級下學期被她提名當體育股長後,到這學期已連任第三屆了。當初她是存心陷害他,沒料到他竟然是個運動健將,體育老師還不止一次地要拉他進田徑隊。
水漾老愛笑她「慧眼識英雄」,害她嘔得半死。
「那不是給飛毛腿跑的嗎?」她雖然討厭運動,但也不至於一點相關常識都沒有。
「大家練接棒都有默契了,也習慣自己跑的路徑,你直接插到桑小嫻的位置,這樣比較方便。」曹葦杭頭頭是道地向她解釋。
羅映雪垮下臉。此刻,她真希望被打傷的是她而不是桑小嫻。
「你有困難嗎?」曹葦杭見她臉色不太好,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頭,不願承認自已的膽怯。
「如果……你早上爬得起來的話,我可以幫你做特訓。」他遲疑地徵詢她的意見。
羅映雪擰起眉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會不會被別人看到?」
「不會啦。一大早,操場通常只有歐巴桑在跳土風舞。」曹葦杭很有把握地保證。
「那……會不會很麻煩你?」她很想給自己多一點訓練,卻拉不下臉乾脆地點頭。
「一點也不麻煩,這是我的責任嘛!」他理所當然地說,唇上揚起一抹淺笑。
懵懵懂懂間,曹葦杭已把映雪當成自己的責任了。
「說吧,幾秒?」羅映雪氣喘吁吁地穿越終點線,扶住膝蓋問著一大早就到學校幫她做特訓的曹葦杭。
曹葦杭錯愕地盯著碼表上的數字,不敢置信地看了她長長的一眼。不會吧,一百公尺跑十九秒半?
看她從哨音響起後就賣力地擺動雙臂和雙腿,實在很難想像手中這個殘酷的成績足足比桑小嫻慢了五秒半。
羅映雪等不到答案,自個兒湊過過去看他手上的碼表,大聲把自己的速度朗誦了一遍。
「喂,十九秒半算快還是算慢?」基於自卑,她從來不和別人比較體育成績,因此腦袋瓜裡對這個數字一點概念都沒有。
「嗯……不能算快。」他含蓄地說,不願傷了她的心,也不想把謊撒得太明顯。
「唉,我就知道我不行。」她沮喪地坐在磚紅色的跑道上。
「沒關係啦,你只要跑完全程就好,我會負責追過前頭的人。」他彎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連續兩年,曹葦杭都是跑最後一棒。去年,他連著追過兩個大塊頭的男生,為國一甲奪下大隊接力的冠軍。若不是曹亦修堅決反對,一百公尺最佳紀錄十一秒的他早進了田徑隊。
羅映雪氣呼呼地仰頭瞪他。她的好勝心素來很強,只能容許自己批評自己,曹葦杭的安慰在她聽來只覺刺耳。
「去幫我投罐飲料,我等一下再跑一次。」她頤指氣使地拋了個十元硬幣給他。
天還濛濛亮,她空著肚子就得拚命踩腳踏車來學校趕赴這場晨間特訓,夕陽西下時,她還得和同學們留下來練傳接棒,好累!
她氣息漸趨平緩後,曹葦杭也幫她買了運動飲料回來。她拉開拉環,大口大口地灌著,乾澀的雙唇和喉嚨終於得到一點滋潤。
「對了,傅衍平能不能上場?」
羅映韜前些天不曉得發什麼神經,居然和傅衍平大幹了一架,兩個人雙雙掛綵不說,還被校方記過。這個事件也讓她驗證了爸媽有多偏心,他們兩個不但罵都沒罵羅映韜一句,還緊張兮兮地帶他到大醫院做全身檢查,生怕他聰明的腦袋和完美的軀體會有絲毫損傷。
「我問過了,他過兩天就回學校上課。」
「那……他能跑嗎?」羅映韜那個天之驕子,全身傷了好幾處,看起來很嚴重,醫生檢查的結果卻說沒有大礙。不知道傅衍平是不是也一樣好運?
「我昨天打電話給他,他跟我說沒問題,還說他現在正在家裡養精蓄銳,到時一定會讓別班死得很難看。」
「那就好。」羅映雪拍了拍胸膛,鬆了一口氣。傅衍平短跑的速度在班上僅次於曹葦杭,去年還拿下國一男子組一千五百公尺的冠軍。少了桑小嫻,他們班大隊接力和團隊成績雙料冠軍的寶座已岌岌可危,要是再少了傅衍平這個大將,他們的總積分鐵定連前三名也排不上。在大伙求勝心切下,說不定會連帶怪罪於身為羅映韜妹妹的她呢。
曹葦杭從書包裡拿出一罐運動噴霧劑朝她的小腿噴了幾下,低頭用手指幫她揉勻。
「其實用這種東西不太好。不過,你平常不愛運動,這星期又練得這麼勤,不噴的話怕會很難受。還有,你等一下跑的時候,試著用腳掌的前三分之一著地就好。」
「好啦、好啦,曹教練!」她齜牙咧嘴地朝他扮了個鬼臉,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
曹葦杭到底當不當她是個女的?手在她的腿上摸來摸去的,嘴裡卻淨說些正經八百的話。
曹葦杭看著她的身影在朝陽下蹦蹦跳跳地走向百公尺外的起跑點,不禁摸摸頭笑了。
他喜歡由映雪揭開他一天的序幕,儘管這樣美好的時光只剩短短的一個星期。
校運會當天,羅映雪緊張得連早餐都沒吃就上學去了。她的心情真是複雜得不得了,一方面希望自己高燒到四十度,可以有正當理由不用下場跑大隊接力,另一方面又躍躍欲試,想大顯身手,打破自己多年來的心理障礙。
大隊接力賽從下午一點鐘開始,國中部一年級比賽完畢後,輪到二年級登場。
槍聲一響,甲班跑第一棒的黃家芬就遙遙領先,待棒子傳到羅映雪手上時,甲班還贏了第二名的丁班約莫有十公尺。
羅映雪一接到棒子就沒命似地往前跑,眼裡只有一百公尺外等著她的曹葦杭。
正要彎過跑道的轉角處時,丁班和她跑同一棒的女生為了搶內側跑道,高大的身軀幾乎不留一絲縫隙地向她迫近。羅映雪心頭一驚,一閃神就跌進了操場內,棒子也從手上甩了出去。
記不得是怎樣把棒子撿回來,怎樣把棒子交到曹葦杭手上,她在週遭喧囂的加油聲中,只看到曹葦杭是那麼拚命地跑,卻還是無法把她輸掉的距離趕回來。
在班上同學的歎息聲中,丁班的最後一棒率先跨越了終點線,囂張地朝落後一步的曹葦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羅映雪沮喪地摀住臉,恨不得一切能再重來一次。
成水漾從操場對面跑了過來,憂心忡仲地抓著她的手臂上下翻轉,「哎呀,都磨破皮了,你一定很痛吧?我帶你去保健室上藥。」
「我痛死活該!」犯了這麼不可原諒的錯,水漾還這麼關心她!羅映雪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顧不得手腳痛得要命,一跛一跛地奔回教室。
哭了許久,一方手帕無聲無息地遞到她面前。
「別哭啦。」映雪不是個愛哭的女生,可是每回她一哭,他的舌頭馬上像打了結般不靈活。「又不是世界末日。」
「對我來說,那就是世界末日。我對不起全班同學,大家練了那麼久,卻被我一個人搞砸了。如果我不摔倒、不掉棒,我們穩贏的。」她接過手帕隨便往臉上抹了幾把,抽抽噎噎的,還是不停掉眼淚。「我真是太不甘心了!練習的時候,我明明沒有掉過一次棒的。」
「壓力太大很容易導致失常,再說,丁班那個女生實在靠你太近了。」見羅映雪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曹葦杭絞盡腦汁想多擠一些話來安慰她。「這種情形會在很多人身上發生啊,像NBA的比賽,有人整個球季罰球命中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偏偏在季後賽的關鍵時刻屢罰不進;還有像足球賽,有人整整四年沒踢失過一顆十二碼球,卻在世界盃的PK大戰中失足。他們比你背負了更多人的期望,心裡也比你更恨哪。」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就是沒有辦法不難過、不自責。我沒臉見全班同學了!」說著,她的淚水流得更凶。「還有,你每天一大早就來學校陪我練習,而我卻只是在浪費你的睡眠時間。」